两米多高的金属箱, 即便是空着也很有些分量，路海澜将空箱放回温室入口的传输带, 然后排到犯人们的队伍后面, 等着新的箱子被装好。
他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粗糙的工作服布料刮在面颊上，刺刺生疼。几绺汗湿了碎发黏在眼皮上, 被他用手指挑开，犯人们歪歪斜斜地排着队，脸上尽是麻木和冷漠的神情。
头顶上是基地封闭的穹顶, 明亮的灯光照『射』下来, 四周除了冰冷的机械嗡鸣, 连交谈声也听不见。改造星球不是个小工程, 基地的其他犯人眼下正在星球表面栽植各类被选出的植物, 按照规划的蓝图投放指定生物群族，从人工投放到自然演化的过程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 等星球衍化出属于自己的完整生态系统，这里才能真正成为可以供人类居住的环境。
重新装满土豆的金属箱子被一一从温室中运出, 很快又轮到路海澜，他走到等待搬运的箱子前，背过身微微下蹲, 两手举过肩抓住箱壁上的把手，然后弯下腰站起来, 将箱子从平台上背起。
他向前迈开脚步。
汗水浸透了粗厚的衣料, 紧紧贴在背上的箱壁冰冷而沉重, 日复一日进行着这样枯燥而单调的体力劳动，简直是在浪费时间和生命。毫无意义，毫无挑战『性』，毫无乐趣，仅仅只是工作而已。
这才是世界的常态。
二十箱的规定数量一到，路海澜将自己的箱子放回终点的回收区域，解开工作服的钮扣，喘着气在一旁坐下。离下工时间还早，想当初他第一天来，傻兮兮搬了六十箱，到结算时傻了眼……住单人牢房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基地里最便宜的烟都要一百工资点一包，他至今没能买得起。
早知道当初就答应那个女人了……太子殿下苦中作乐地想，像他这种看起来斯文干净的类型好像在女犯人中是抢手货，每次去自由区总能碰上一两个搭讪的。不过想也是，能被发配到这地方来的犯人，哪怕是女犯，也肯定是背着二十年以上的刑期，按照帝国法律，至少也得是严重刑事犯罪的级别。路海澜记得皇帝给他伪造的档案上，他的罪名是入室抢劫和谋杀，刑期三十五年，至于那个伪造的名字，直接就用了当初给他起的字——北辰。
一支烟突然飞过来，路海澜伸手接住，抬起头，只见一名犯人朝他走过来。
“陈哥。”他叫了声。
对方在他身边坐下，掏出火机给他点上烟，然后也给自己点了一根。
“我瞧你也是个体面人，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方来了？”陈哥抽了口烟，似笑非笑问路海澜，“被人夺了家产？叫人阴了？还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路海澜瞬间就猜到对方正脑补着什么贵族富豪八点档剧情，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道：“没……算是得罪了人吧。”
他养尊处优了将近二十年，言行举止的贵族气质藏都藏不住，更何况他也没特意去隐藏，被对方看出出身并不奇怪。
陈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咬着烟沉默了会，又道：“我也是得罪了人。”
“贵族？”
“不，小人罢了。”陈哥唇边『露』出一个讥诮的冷笑，“都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踩起人才更加不择手段。”
他似乎不愿意再多谈，路海澜也识趣地没再多问，两人坐在一起抽了颗烟，陈哥便拍拍屁股离开。路海澜注视着对方的背影，不禁想起昨天在酒吧里的那场谈话，正如他所意料的，这些犯人们正筹备着越狱。
三天后，这个月的例行补给船将抵达基地，犯人们的计划就是在那一天夺取基地的控制权，利用那艘船逃出去。几十万犯人，当然不可能全都走，大多数犯人都被蒙在鼓里，到时候『乱』起来，他们就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棋子。
路海澜背靠在金属箱壁上，将双手揣进裤兜，斜支起左腿，闭上眼养神。被染成银灰『色』的发丝垂落在张开的工作服领口，一只滑稽可笑的木偶被绳子拴着，垂落在他胸前。
如果他的人生，不曾遇见法兰，遇见白皇妃，遇见朱岩……那么他不会走上如今这样的道路。他可能会在别宫里孤独而平静地长大，顺从于自身的命运，当一个傀儡般听话的太子，至于更后面的事情，路海澜想，左右不过是他当上皇帝，抱着那个同样冰冷而孤独的皇位，继续那无趣的故事。
但如果他不曾遇见林寰……那早在五年前，皇帝就跟着大光明宫一起被他炸上了天。
他是个疯子。
朱岩说，这世上没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路海澜深以为然。他认为，他身上的一切悲剧根源都在于皇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对方从物质层面抹除，这是最终解，中间的步骤完全可以省略。
再打个比方，不久之前他与皇帝在水天宫的那一场对话，他只要催醒体内博族的种子，就至少有八成把握将皇帝格杀当场。接着，他会引爆整个帝都地下的能源网络，制造混『乱』，并以太子的身份继承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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