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娈姝早早躺在床上不愿动弹，手托下巴，双眼微迷。菀宝前后几次嘱咐人准备膳食，却频频被娈姝推开，只留下了莲子汤。
菀宝忙碌间想起白天月桂树下渡悲的话，忽然停了动作。她已经不想再见他了，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那日心生嫉妒的丑陋的自己，就会无比厌恶自己。可是自己无论何时也无法拒绝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见他这一面。
服侍娈姝睡下后，菀宝如约来到堂屋，渡悲师父已经来到竹帘后面。她因为已经见过他，便觉得这竹帘有些扫兴。
“姑娘，我见今日你扶陛下出门，便想询问一下，陛下是否已经康复？”
菀宝听罢并未回话，沉默半晌忧心忡忡道：“渡悲师父，陛下虽说醒了，可是说了些很奇怪的话，菀宝现在好怕，真的好后悔。”
“她说了什么？姑娘又为什么要后悔？”
“她说她叫千裳，从凌云渡那里过来……”
“她说了什么？”渡悲忽然激动了起来，没有顾及男女之情，一下掀开了竹帘。
菀宝心下一惊，赶忙将身子向后移了一点，结结巴巴道：“她说……她叫千裳……”
“还有呢？他没说其他？没说身边人？有没有说到天卿？有没有……说到无衣？”渡悲穷追不舍。
“没……没了。”
“她果然恨我，她不愿记起我……”渡悲喃喃自语，言语间有遮不住的落寞与忧伤。
“渡悲师父，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人？”
“不过是段孽缘，都是些绝望之人。”
渡悲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去了。因菀宝近日心怀愧疚，便也不曾跟上去，想着是时候该清醒些时，不能再沉醉于这男子身上了。
再说妩娘，因娈姝忽生变故，折腾了这些日子也困乏了。今日不曾安排它事，遣散了众女官，只独自在屋内小憩。
“你想做什么。”忽然屋内想起了诡异的声音，这声音闻之熟悉，是个男子，但妩娘知道西梁女国不会有男子出现，此一时又没有她人，心里便更加慌乱。
妩娘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却又没了声音，只以为是过度疲惫，连幻觉都出现了。便复又躺下，好不浪费这难得的悠闲。
待妩娘迷迷糊糊之际，屋里静得慎人，那个飘忽不定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太师，我想见见你。”
“什么人？”妩娘终不能忍受，坐起身大声问道。那人不再多说什么，屋内忽然起了一阵怪风，风拉开了门，又吹响了满园的花草。
妩娘寻着那风追了出去。
回廊桥尽头的桃花林里，层林叠翠间男子缓缓现身挡在她的面前。
“太师，一千年不曾相见，你还记得我吗？”
这西梁女国的皇宫里，蓦然闯进来一个男子，依妩娘的性格，她该是不留情的喊人将他带走。可此一时，她却沉住了气，只因为这声音是她永不会忘记的。
这声音，是无衣的。
那个曾祸乱女国的男人，若不是因为他，这天下断不会变成这般模样，该还是那时候莺莺燕燕，袅袅婷婷，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之态罢！
可那无衣，早已命断于隐雾的玄紫刀下，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你是何人？”妩娘抑制住满腔疑惑，低沉着声音问道。她说话之时已然运了内力，若来人真是无衣，她已做好了不由分说便将他杀了的准备。
“在下小金山寺小沙弥渡悲。”来人轻声道，他略顿了顿，方才缓缓说：“前世，我是无衣。”
果不其然！妩娘刚想动手，却听那人又道：“太师若想杀我，还请等我说完了这句话。从来都说天下三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西梁女国因我之过错，后被瓜分，这罪名不论有无，无衣都领了。可莫非真是我之过错？”
“呵，我还不曾说话，你倒先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来。若不是你，我西梁女国会落到如此境地？因为一个男人，白费了我苦心经营的天下，我若不杀了你，岂能平我怒火！”
“太师想杀我，确是容易。可无衣这里有一句话，万不可伤害了娈姝，只这一事，我需求你，别的，再没有其他了。”
“原来你还记着她，可你要是真的心里有她，当初便不会骗走她的金香囊。如今又来装什么好人？”妩娘言语间冷若冰霜，不带有一丝感情。
“这金缕山界，唯一不会害她的就是我了，我是顺着天意做事的。倒是你，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修行，莫要管那些够不着的事儿了。”
“娈姝断然是千裳转世，可到底她不再是千裳了。自这一世来，我与她促膝长谈，只知她已完全变了，她不过是个淡薄之人，你又为何要强求她接受这一国的荣华富贵？你这不是在害她，又是怎样？”
妩娘听罢浑然一惊，却不曾被吓到，只冷笑一声，走到男子面前，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忤逆佛祖，就不怕坠入无尽深渊吗？娈姝是世尊定的西梁女王，我纵有天大本事，也无法左右她不是么。何况你，你以为你能怎样保护她呢？”
渡悲不语，表情淡然，妩娘对他的淡漠不以为然，依然说道：“我不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看在你还有这一份心的份上，我今日不杀你，你好生回你的小金山寺，若是再敢造次，可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二人皆沉默不语，只剩微风徐徐，拂过这内心久久不能释怀往的男子。
“妩娘这里有一言相劝，这金缕山界，就要变天了。你还是趁着此时的平和之际，多享受享受这世间美妙，也尝试尝试男欢女爱的滋味。不如趁着男子还能在这金缕山界行走，也寻个心爱之人，好不将这一世过得太过枯燥。”妩娘此言，只是在讥讽他罢了，她才不是那种有心劝人寻爱之人，在她眼中，一切的男欢女爱，不过都是虚妄罢了。
男子只是静静聆听，倒不多在乎她的言词，末了回道：“太师，渡悲无怨无悔，一切都是造化，都是前世未了的恩怨。”
诗云：
帝舜南巡竟不还，二妃幽怨水云间。
当时珠泪知多少，直到于今竹尚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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