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墨儿倒也没疑什么，尽管姥爷家厨子做得菜越来越肉，菜色也越来越丰富，但姥爷说了，是因为她科考在即，给她补补——
再者姥姥为官多年，亲姑姑尉迟性德高居翰林院正一品大学士，在京城得圣宠，那叫挥金如土，姥姥、姥爷是爱这读书人的清高寡欲，不然呆在老家，也照样是八抬大轿，一众仆从前呼后拥的一方老封君。
所以墨儿倒也没想许多，只当是姥姥、姥爷在肖家那几日把肠胃养肥了，忽又从素茶淡饭觉出大鱼大肉的好来，口味更是蹭蹭蹭地往上提高了数个层次：
一天一桌子菜，除了她几样最爱的，其余都没见过重样的。
这小锅伙食吃得她，有时傍晚返回寝室，隐隐都有点愧对柳姐姐的感觉——怎么说呢，总觉得自己这是在背着好姐妹，吃独食的感觉：太不仗义！
这不，今儿，姥爷又托人打着她“山下”来了家人的名义，悄悄把她喊了去，才刚坐下，好大一锅腊笋炖猪脚，炖的这叫一个香喷喷，让张嘴还想说“姥爷不要了”的墨儿，嘴没张，哗啦啦地口水就淹没了小肚子：
“姥爷，最近怎么都是好吃的？”。
没有推辞，墨儿想也不想，拿着筷子就拣最肥那块伸了去。
“啪！”
墨儿姥爷正在厨房里盛猪脚汤，想也不想，抬手就在墨儿探出去的小五爪上打了一下：“馋得你，像几天没吃过饭的！你啊，山下搁着你相公给你搜罗的山珍海味不去吃，倒瞅着你姥爷这点小私房，流哈喇子！”
“什么嘛！山下的厨子，哪有姥爷的手艺好！”孙墨儿谄媚，赔笑。
“得得得，来这书院别的没学会，溜须拍马倒学得一溜一溜的了！姥爷这手艺，能比得上你相公家那几个，姥爷都能开酒楼了！去去去——赶紧地，去洗手！姥爷这就令人给你抬出来！”
墨儿姥爷被墨儿开窍的话，逗得呵呵直乐。
“嗯嗯嗯！”墨儿点头如捣蒜，笑得像只小馋猫。
“在院里吃吧，今儿日头好，你一天闷在那小屋里，好几个人一起读书，一定憋坏了吧？”墨儿姥爷边说边指着厨房后面那块空地，“这地儿，你姥姥最喜欢约上几个人一边吃菜一边喝几口小酒酒了。
姥爷再给你倒一杯姥爷最近给你姥姥泡得虫草酒，你也学着啄几口，女人啊，多喝这个好，对人好，对孩子更好！”
墨儿刚还馋得上蹿下跳，这乍一听姥爷说什么“对孩子”好的话，心内不禁一怔，有些无措地看向她姥爷：难道……
傅氏一时口快，不慎就溜了嘴，好在他年纪大，脑子又活，那等墨儿将话问出来，人就拿手拍了墨儿脑门一下：
“看姥爷做甚？你爹娘这次来，没催你们赶紧要孩子？”
墨儿才起的疑心，方才压下。
“我爹娘才不急这个呢？”墨儿拿起筷子，虽私心里一点也不想人知道她有了的事，但……真大家都对她漠不关心呢，她心里也怪怪的，有种……有种被人遗忘了的感觉：
“我娘只关心我书背得如何、我爹呢？指着我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就是没人关心她心底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你这孩子，才说你长大了，这又说起了孩子话！”墨儿姥爷傅氏压着墨儿坐在一刚铺了垫子的木凳上，抬手先给墨儿送上一个碗，“这谁家爹娘不盼着孩子前程似锦，光宗耀祖，这不是人常说四喜，升官发财娶相公生闺女——
你爹娘也是为了你好！这前程有了，来日就不愁吃穿，你还要你爹娘如何？”
墨儿嘟嘴，忽鬼使神差地就答了句她自己也始料不到的话：“不要他们如何，只是……他们想给的，却都不是墨儿想要的！”
墨儿姥爷拿勺子的手一顿，不禁有些咋舌地看向墨儿，要说什么，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是孩子不知好歹，还是什么？
墨儿姥爷一时也说不想来，只拿眼看着语出惊人的墨儿，要知道这话，不该是她这样的年纪说得出来的。
忍不住，墨儿姥爷小心地问了句：“那……墨儿想要的是什么？”又不想科考了？
墨儿嘟嘴，摇摇头，只顾着拿筷子夹腊猪脚啃，好半日，才咕哝着答了句：“墨儿也不知道，但墨儿觉得……像娘那样做一辈子官，不敢怒，不敢喜，憋屈！”
墨儿姥爷听墨儿这话，不禁生了几分好奇：“那怎么才能不憋屈呢？”
“墨儿……不知道！”墨儿叼着猪脚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咬下一口，嚼了嚼，方道，“但墨儿定不会像娘那样，墨儿要做就大刀阔斧地做，不做嘛——
就混吃骗喝咯！反正翰林院混吃骗喝的多了去了。才不要像娘那样，想做又怕人说，怕人说偏又十分想做，结果呢！年复一年在翰林院蹉跎，成了名符其实的好好先生，但结果到现在……翰林院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充其量，就是翰林院标榜天下的招牌之一
——状元，是什么呢？
虚名罢了，但却压得人喘不起气来！墨儿这辈子都不要当状元……当然，墨儿也考不上！”
墨儿姥爷心里梗了梗：“墨儿这话……都是从哪儿听来的？”难道是听见了孩子姥姥和他的话？
墨儿两指比着自己的眼：“两只眼看的！姥爷，你是不知道，我娘在京城唯唯诺诺，谁说谁都对，就是有人故意欺负到了我家的头上，她也是一退再退——
依我说，退无可退就无须再退，一拳打过去，看她还咄咄逼人不？
哎——不说了，官比我娘小的，都敢来教育我娘做人之道，还自称是读书人，连起码的谦卑都不懂！一群表里不一的斯文败类——
偏都还是历朝春闱前三甲的才女，结果呢？
文人相轻，几人服几人？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人中龙凤，个个都说自己郁郁不得志，是因为时运不济，被人穿小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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