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秦双拐进教室，卷卷继续跟着小宋老师向前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前后脚相跟着来到了逸夫楼前。拾级而上，小宋老师打开办公室门，卷卷昂首阔步地走进去。
“洗把脸吗？”小宋老师问。
卷卷坐在椅子上偏过头，沉默以对表达自己内心的抗议。
“行，不洗就不洗吧，那你擦一下。”她递过去一张面巾纸，“你吸鼻涕声听得我难受。”
卷卷接过去擤了一把，不知道宋老师还难受不，反正他是舒坦多了。
“宋老师，你不用教育我，这两天我受的教育够多了。”他不等对方施教，率先开口。
“够多怎么没见你有点长进？”
卷卷心里有气，把手纸恶狠狠丢进垃圾桶里，一不小心踢到，垃圾桶翻了。
“别拿我的固定资产出气，这批新采购的，一个桶三十五。”小宋老师弯腰把桶扶正归位，“回头踹你班主任的去，他那旧款的，便宜。”
卷卷俯身对垃圾桶作了个揖：“惹不起惹不起，我谁都惹不起。”
小宋老师又好气又好笑：“行了，把自己收拾干净就回去上课，我的垃圾桶不想跟冒傻气的人共处一室。”
“你不心理教育我了？”
“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我干嘛要对牛弹琴白费力气。”
“你说我是朽木？我是牛？”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刚才你也看见了，高老师把我打成什么样了？就差闹出条人命来。今儿你要说他做得对，教育得好，我真觉得咱们学校完了，整个教育系统完了。”
“还教育系统，说的自己多忧国忧民一样，知道教育系统有哪些部门吗，知道教育厅门朝哪开吗。”
“我不稀罕知道！”
“我没说高老师的做法正确，但无欲则刚，关心则乱，这道理你总该明白吧。”
“这就能替他开脱了？你今天是来晚了，前头的都没看见，不说动手了，你知道他怎么骂我吗？他说我是王八羔子，是人头猪脑，是狗东西，猪狗王八蛋都给我占全了。”
“不说十分贴切吧，也有九分。高老师一针见血，着实令人敬佩。”
“我真怀疑你们当老师的考教师资格证是不还得考一门《骂人艺术学》啊。”
宋老师看着面前这个鼻青脸肿的傻大头，听着他句句含泪的控诉，只觉有说不出的滑稽，忍不住笑出声。
“宋老师，你还笑！完蛋了，高新一中完蛋了，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好了，高子卿，咱们说正经的。你知道高老师今天为什么揍你吗？”
“因为我给他丢脸了呗，先是考试作弊，再是质问主任，可把他的老脸丢到家了。也许他本来带完我们这届，明年就能接重点班了，这下可好，教出来个败类学生，继续在败类窝里呆着吧。还想往上爬？门儿都没有。”
“败类窝，亏你说的出口，那可是你自己的班级。”
“本来就是，在哪都分等级。现在都说人人平等，怎么可能，只要存在差别，就会有三六九等。在社会上是看金钱，在学校里是看成绩，你以为只有学生中优等生劣等生的划阶级，老师也有！”
“看来挺有想法，继续。”小宋老师被逗乐了，饶有兴致地等待下文。
“刚毕业的就是比不过资历老的上，骨干的就是优越普通的，所以上学期舞弊事件吴老师背锅走人了。宋老师，也只有你，心理辅导老师，在学校里独一份儿，没啥可比性，所以才会没忧患意识，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凭良心说我们高老师教学也挺厉害的，他都要退休的人了，还是个普通班的普通教师，你敢说他不眼红教研组组长的名号？不想带尖子班？不愿家长说到他都感恩戴德奉若神明？”
“你说的有点道理，但……”
卷卷打断她：“对吧，所以他动手就是泄私愤，报私仇！刚才我捅出了学校的大秘密，他怕受牵连，怕何主任乃至整个教务处打击他。”
“但是，你听我把话说完。首先，高老师不是要退休的人，而是已经退了休的人；其次，他不是普通老师，而是中学高级教师，省级教学能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高老师在带你们以及你们前两届之前，一直都是高新教学副主任，分管各科目的教研组长。”
“退休了咋还在教书，为啥又被免职了，难道之前也碰上像我这样违纪拖后腿的？”卷卷不知道还有此等前尘往事，听得津津有味。
“意识到自己是拖后腿的了？”捕捉到学生话里的漏洞，小宋老师毫不客气地攻击。
“我和别人不一样，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才不会让老师替我挡刀子。”
“后来高老师到了退休年纪，本打算功成身退，可学校不同意。学校既怕一中挖墙脚，教学上又确实离不开他，一拨压一拨的领导跑去他家当说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他能接受返聘，继续留任。最后他同意了，返聘可以，但学校得答应他两个要求，有兴趣猜猜吗？”
“涨工资？”
“还有呢？”
“官复原职，继续当教学副主任。”
“一是卸任教学副主任职务，用他的话说就是，自己年纪大了，身子骨虽然还硬朗，但是顶不住那么大压力，而且要多给年轻老师们机会，教育系统的未来是他们的；二是不接班号为3及以前的班级。他说需要悉心教导的恰恰是所谓的差生，好学生之所以占个‘好’字，只不过好教一点罢了，谁都不比谁聪明多少。有时候不是学生不好教，只是老师教不好，而国家的未来是他们的。”
卷卷听得一愣一愣，整个人如遭雷劈，一时竟无言以对。宋老师拍了拍他：“不是吧你，作为高老师的关门弟子，你居然不知道这么有名的‘两个未来’理论？”
“他又没说过。”
“你高考准备考哪个学校？”
“还说我，你居然不知道？我通过飞行员测试了，体检结果也都合格，我要展翅高飞报效祖国了！”卷卷好不得意，有个尾巴都能开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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