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念和靖瑶在山中走着，不知不觉间转到了山的另一面。
从一个陡峭处经过，再抬头时，瞬间被一湖的天光吸去了眼目。
见四周无人，他们就从半山腰上一跃来到山脚下。靠近湖边的地方立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醉仙湖”三个字。
沿湖望去，不远处有一个亭子。亭子里有一双白发老翁正在对饮，手中的酒壶随意的搁在地上。
元念一时好奇得很，拖着靖瑶走上前去。
一个老者悠悠的开了口：“哎呀，我说王老头，你看你都老成什么样子了，眉毛胡子比雪还要白几分。”
另一个老者用手捋了下胡须，半眯着眼望向同伴，“不要只顾说我，你快去湖里照照自己的样子吧，明明比我还要老。”
接着是两个爽朗的笑声在湖面上、天地间回荡着。
“没想到，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当年，你我胸怀天下，一马平川，仗剑天涯，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想来，这里还一阵激动难消解。”这老者说着就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是啊，这一生虽无大富大贵，可也逍遥自在了。断不像那些人，原本眼可见十里美景，足可涉万千河山。可身心却被囚困在方寸间。所思所想不过功名利禄，所知所感不过世道人心。对于四季轮回、山川美景，却是目不能视，足不成行。可悲，可叹。”
“有些人命里是刻着不羁的，不为眼前的浮华盛景所惑。激流啸青山，云海千翻转，总有一处收了这洒脱的魂魄。”
“前半生功已成，后半生又得了逍遥自在，真乃快意人生啊。”
“来！敬这逍遥自在！”
“干！”
两个酒壶碰在一起，发出的脆响回荡在元念心间。他忍不住去想，若是他遵循父亲的教诲留在人间，是不是也可以像面前的两个老者一样畅快一生。
他的眼里不自觉流露出许多羡慕和想往。耳旁的风是自在的，天上的鸟是自在的，头顶的云是自在的，离开天宫的他也是自在的。
想到天宫的那些纠缠繁杂，元念宁愿在凡间一生平凡的老去，也不想回到天宫去面对那漫长的无休止的囚困中。
靖瑶忽然晃着他的胳膊，“哎，在思量什么呢？这么专心一致的。”
元念只是摇头笑着，兀自嘀咕着：“想太多也是自寻烦恼。”
他们离了湖边，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元念突然眼望着群山苍苍，做着不甚在意的样子道：“瑶儿，我们就这样待在人间，终老一生如何？无忧无虑的，多好！”
靖瑶把这当成了个玩笑话，“未尝不可啊，只要我头发花白时你不嫌弃就好。”
元念倒有些惊讶了，“瑶儿，你真这么想的？”
靖瑶看到他一副认真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你又在发痴了，我们可是天上仙，怎么能一直待在凡间。”
又道：“况且你还是鹿族未来的王，你不回去鹿族怎么办？婆婆怎么办？大长老怎么办？……”
元念的目光瞬间暗淡下去。是了，他们怎么办？这么多牵扯附在身上，注定是逃不掉的了。
夜里，元念毫无睡意，白天里发生的事情在他心头盘旋着。
他想到父亲的指引，想到那两个恣意悠然的两个老翁，再反观他在天宫受到的所有约束和负累。
他又动了留下来的念头。天宫离了自己未尝不可。
以前他没有出现时，鹿族不也稳稳的立足凤屐山了，没了他，大长老和百里奇还会寻到新的合适的鹿王，并非没有他不可。
然而他最放不下的是玉什婆婆，她对自己有教养之恩，他不能在她年迈体弱需要照顾时，弃她不顾。
元念叹了口气，忽又想到他的师父闻岳。对，师父肯定会照顾好婆婆的。就像他一直做到的那样，他不会不管她的。
如此，是否所有的困惑都解了？元念有些激动。
他一跃从床上起身，行动轻轻的，唯恐惊醒还在睡梦中的靖瑶。
在屋子里走出几步，元念又身形一晃来到靖瑶的屋子，他想问问靖瑶，她是不是愿意舍弃天宫的一切，和他一起留下来。
或许那并不是奢望呢！
这是个明亮的夜，人间此处抬头望月，其形与天宫无异，只是娇小许多，让人觉得更遥远、孤清。月色如水流淌进客栈里，光华遍地，更莹美着靖瑶的面庞。
似有洁白的雪敷面，更像通身散发着光彩，与月色交相辉映、相触碰，又无声无息。更兼朱唇暗合，鼻尖耸立，眉目似琢如磨。虽然月光柔软、微薄，却也能清晰的辨出，躺在这里的是个真真的美人。
元念望着靖瑶，伸手为她拂去额前的墨发。他有些犹豫了，若他去问，不论她答不答应，都会左右为难的。
自己就够烦忧的了，何必再去为难她呢！元念转身走了出去。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元念带着些惆怅立在庭院里，他一时间徘徊不定。
仰头空对月，月亮不能解答他的疑惑，低头枉自悲，心里的凄然苦闷无处诉说。
而屋内的靖瑶呢，竟也是无辜得很，她一心一意，甚至现在的睡梦里都要和她的念念在一起，丝毫不知他已经动了别的心思。如此，靖瑶难道不可怜吗？
后来他们又浑度了两天清闲日子，元念和靖瑶仍旧玩闹说笑，只是他不再提留在人间的事。
可是那个心细如发的她，从他时常的失神凝望，以及那些带了勉强附和的笑里，猜到他有心事。
但既然他不想讲出来，她也无意相逼。就这样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两个就都藏了点心事。
这天，元念和靖瑶正在一条宽阔的大路上走着，路两旁生着些葱茏的树木，有风吹过时，叶子沙沙的响着。
在他们身后，一辆马车呼呼喝喝的驶来。
元念转身，见驾车的正是几日前收留过他们的老伯李襄合，“老伯，去往何处？”
“吁……”李襄合勒马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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