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手里拿着一把绣鹣鲽情深的素绢团扇，轻轻扇动几下，幽幽道：“是我命人，将得了鼠疫之人用过的水给谢皓煮了茶。”
谢征的眼神由震惊转为愤怒。
元氏抬手压了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道：“知道你娘母亲秦氏是怎么死的吗？我让人日日给她扎针，让其昏迷，早就形同枯槁，不堪一击，就等着羽姐儿回门之后，让其毙命。谁知，你的好侄女却迫不及待杀了她。谢征啊，谢征，你们谢家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谢征深深喘着气，心里暗骂毒妇。
元氏自然知道他在腹诽，可她不在乎，转而继续道：“至于你深爱的秦姨娘……她的落败和死亡，可就是羽姐儿的功劳了。”
元氏将这些年发生的，谢征不知道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说给了谢征听。包括谢征此时的中毒始末。
当谢征知道给自己下毒的竟然是卫姨娘，他大力挣扎，想要坐起来。只是四肢被绑得过于结实，他费尽力气，也不能如愿。
元氏笑着，缓缓站起身来，道：“信哥儿那孩子打了胜仗，得胜回朝，皇帝封了兴阳公，今日定然会回来串串门的。时辰也该到了，想必羽姐儿已经回来了。一会儿我让羽姐儿进来与你说说话。想必，她有不少话与你说。”她将手里的团扇丢进了一旁燃烧着的火盆里，那上面绣着的鹣鲽情深团瞬间燃为灰烬。
谢征伸长了脖子瞧着那把团扇，依稀记得，这把扇子是成亲之后自己送给元氏的礼物，没想到，她还留着。
元氏打开大门迎着阳光走出来的时候，谢千羽就站在门外，站在阳光下。
母女相视而笑。
元氏让开了门口，谢千羽走了进去。
元氏看着身后关上的大门，微微闭眼，转头沐浴片刻阳光，端庄地走下了假山。今日，所有丫鬟仆妇都在假山下守护，没有命令，不会上去。
宇文信就站在一群仆妇空出来的十字路上，一身白衣胜雪地站在那里，挺拔而自信。瞧她走进，躬身抱拳行了一礼，笑着道：“岳母大人安好。”今日往后，他应该不会再违心地给那位岳父大人行礼了，真好。
元氏笑得温和，对宇文信道：“辛苦你了。”
伟明轩。
谢千羽踩着阳光透过窗棂后投下的斑驳光影，缓缓走到谢征床前，就坐在刚刚元氏坐过的凳子上，那凳子还残留着余温。
谢征愣愣看着眼前的女儿，难以想象，自己从风光无限的昌宜伯世子落魄到如今的地步，竟然都是眼前这个不怎么爱笑的女儿的手笔。
谢千羽笑了，十分恬淡的笑容。
谢征看着谢千羽的笑容，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灰头土脸的女儿开始爱笑起来。
谢千羽伸手将谢征嘴里的布子拔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父亲因为太久时间张着，下巴脱臼，如今已经合不起来的嘴，笑道：“你也有今日。”
谢征的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晦涩难懂。
可谢千羽却听懂了，他说得是“大逆不道”。
谢千羽将手里的布子随意丢在谢征脸上，砸得谢征一懵。
谢千羽道：“当我在四皇子府过得不如一个小妾的时候，当我被你一碗迷药放倒的时候，当我被一顶小娇送给太监的时候，当我被那个太监欺辱的时候，当我的两个孩子都死于非命的时候。谢征，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谢征摇头，这些事，他从未做过！
谢千羽看他摇头，笑得凄凉，道：“不，你做过了，而且是毫不犹豫地做了。只为了你的爵位，你谢家的荣耀！你牺牲了一个从不喜欢的嫡女，你自小就对她视而不见，所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她！可你知道吗？同时被你害死的，还有你的长子，我的哥哥！他为了救我，死在了太监的手下，被丢去了乱葬岗！可你这个父亲做了什么？谢家做了什么？不闻不问！且将谢轻云也送给了这个不能人道，却喜欢看自己女人与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畜生！谢征，我在死前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重活一世，将你、将秦氏、将小秦氏统统弄死！”
谢征耳朵里飘过谢千羽的话，却一句也听不懂。
谢千羽缓了缓，让自己的情绪不再那么激动，之后伸手，将谢征脱臼的下巴安了回去。
“咔嚓！”
“啊！”谢征疼得痛呼出声。
谢千羽定定看着谢征，鼻子有些酸，眼前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是将她推入深渊的人，她恨他，比恨秦姨娘更恨。
她原本想着，要用世间最恶毒的毒药用在谢征身上，让其饱受摧残而死。也想过，将上一世卢湛使用在她身上的诸多都用一遍在谢征身上，让其痛不欲生。
可事到临头，她却发现，她下不了手。
她有些鄙视自己的心不够硬，鄙视自己没有那个胆量去亲手报仇。
谢征回过神来，挣扎着，死死盯着谢千羽，怒道：“你……胡……说什么！你……说……这……我一句……都没听懂！你快……放开我！”许久不说话，他有些不适应，腮帮子疼得几乎语不成声。
谢千羽看着谢征落到这样境地依旧颐指气使，被气笑了，道：“母亲说，你只能清醒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就会头痛而死。瞧着时间，应该也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可有什么话留下吗？”
谢征一愣，立刻道：“我……不信！她……绝不敢……杀我！你也……不敢！”
谢千羽挑眉，他哪里来的自信？
谢征奋力挣扎，那绑着他的布条却将他勒得更紧了。
谢千羽道：“既然无话可说，那你便自生自灭吧。”说着，就要站起身来走了。
谢征忙叫住她，哄道：“羽……姐儿，乖……女儿，你……你将……为父放开！为父……将所有的……爱……都给你！”他伸长了脖子，期待的眸子亮晶晶的，死死盯着女儿修长秀丽的背影。这些孩子们不就是想要爱吗？之前我不给你，如今给你了，你总该欢喜雀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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