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嘉道，“请你答应，带他们回去，安排好他们的余生，让他们老有所养。他们为自己的国家征战太久，又流落异国太久。这是谢宥一将军托付我的事情，我必须完成。”
颜端道，“他们会和当年载誉归来的将士一样，享受同等待遇。”
周围响起窃窃的骚动声。
夏尔嘉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九公主自绝前，要我发誓迎娶长宁。我死前，不曾答应她。我死后，自然不算辜负她。请你多多看顾长宁。”
颜端道，“长宁郡主如今和公主在一起，公主会奏请大昭圣上认她为义女。”
“那再好不过。我阿娘如今大概在凌州，若见到她，请告诉她……多谢多年养育之恩。不能承欢膝下，若有来世……盼她莫生帝王家。”
阿娘这一生已够苦，又将厌恶之人的儿子拉扯大。下辈子，阿娘要有个平安喜乐的人生，莫再投在这身不由己的帝王家。
“九世子，祝你前途似锦。”
说完，他微微垂下眼睫。
颜端执着问，“还有什么要说的？”
夏尔嘉摇摇头。
颜端道，“你有。”
夏尔嘉又摇了摇头。
颜端声音哽咽，“请你告诉湘湘，余生该怎样过。”
夏尔嘉微微一笑，“解忧公主……请她珍重芳姿。”
颜端摇摇头，固执道，“请你告诉湘湘。”
夏尔嘉沉默了。
他有太多话要说，可惜哽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不能说，多说是错。
但是他的眼睛流下泪来。
这泪水也耗尽了他身体的全部热量，让他身体又陷入无尽的寒冷和黑暗。
指尖抹了下，他盯着瞧了片刻，自嘲一笑，“男子汉大丈夫，今日竟如女儿家。”
说完，他抽出身侧匕首，正刺中自己心脏。
那匕首是他十岁时候阿娘所赠，要他保护好自己。
达兰台和段青山眼睁睁看着他自尽，眼睁睁看着他如玉山倾倒。
夏尔嘉看着颜端的方向，眼神却落向更远处。
更远处有个姑娘，笑容清浅，裙裾翩翩。
他们就坐在舒敏河边，他余光看她，她托腮看斜阳，看远处起起伏伏的芦苇荡。
“生生世世长相别……长相忆。”
生如飘萍，苦如暗夜。
向谁说？无人可说。
颜端眼睁睁的看着他倒下去，整个人僵住了。
他以为他会拉弓挽剑射向夏尔嘉，亲自结束他这一生。
可是夏尔嘉自尽了。
至死，他都不愿意让自己背负亲手绞杀兄弟的恶名。
他成全了自己。
颜端身子撑不住，一下子歪倒，他跌跌撞撞的想走过去，可是他全身在不停的冒冷汗，腿软的走不过去。
他就那样一步一挪，走向夏尔嘉。
夏尔嘉望着他，冲他摇摇头。他好看的眼睛清亮有光，那光在渐渐地暗淡。
强自挤出一丝笑意，夏尔嘉将荷包扯下来，遥遥递向颜端，“给……阿宁。”
颜端慌慌张张接过来，那荷包沾了滚烫的鲜血。颜端看着手上的斑驳血迹，终于崩溃了，他疯狂的大喊，“救他，救他……达兰台，达兰台！”
他抓着达兰台的手，声音已经哽咽，“快救他！”
达兰台袖手旁观，动也没动，“没救了。”
颜端流下两行眼泪，“你不能死。湘湘不会原谅我！夏兄弟……兄弟，你坚持住，我来拔匕首！”
说着就要动手。
达兰台忙拦住他，“你疯了！”
颜端痛苦的歇斯底里，“萧嘉，你个王八蛋，为什么不和我打！你能冲出去！你凭什么为了那群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的命！”
夏尔嘉眼睛望着颜端，已经说不出话。
他的手指动了动，终于握住颜端衣襟。
颜端流泪道，“我才是王八蛋，混账东西。”
一声尖锐伤心的哭喊声打破了长芦川的寂静，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小姑娘，她连鞋袜都没穿，就那样赤脚跑过来，两靥还有病态的苍白潮红。
达兰台回头看见是云湘，忙喝她，“云湘！你还在生病，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云湘双脚被草木碎石划破，已经鲜血淋漓，她扑到夏尔嘉身上大哭，“哥哥，哥哥！”
她怎么摇夏尔嘉，夏尔嘉都不回应她。她惶恐的将手指放在他鼻端，好一会儿，颤抖着手擦了擦他嘴角血迹。
仇恨的看着颜端，她道，“你逼死了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颜端不知道她是谁，可听她问，他下意识开口，“颜端。”
云湘擦了下满脸眼泪，“我记住你了。我会长大的，等我长大后，我要杀了你。”
颜端摇摇晃晃的起身，握紧手中已经被血染透的平安扣，“那最好不过。”
说完他拉过战马翻身上去，想回头再看一眼夏尔嘉，却没看，一夹马刺奔向远方。
马蹄声响彻长芦川，风停之后，一片寂静。
像是千千万万年都这样寂静。
可是压抑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段青山问达兰台，“七世子以军礼下葬还是国礼下葬？”
达兰台道，“他想当个平常人，就以平民之礼下葬罢。”
八月十五日月圆之夜，昭七世子萧嘉葬于长芦川。千军万马踏过，第二天一场瓢泼大雨，让他了无痕迹。
站在塬袤上，达兰台极目远眺，云湘就立在他旁边，“大祭司，我们去哪里？”
达兰台道，“你想去哪里？”
云湘想了想，“云州。”
达兰台道，“那就去云州。”
云湘道，“大祭司，你精通五行八卦，星宿占卜，医药蛊术，请教给我，我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医师。”
达兰台道，“萨珊神教每十年选一名圣女，二十年前选出的圣女是大燕王室的青苑长公主，她后来因为擅用禁术被剥夺圣女之位。你想成为神教圣女吗？”
云湘似懂非懂，“成为圣女可以学习你的医术吗？”
达兰台道，“那是自然，我一身技艺都传授于你。”
云湘点头，“那好。”
“圣女一生贞洁，不可婚嫁。”
“好。”
“我们去洛州找到青苑长公主，历届圣女之物都由她保管。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拿到神裙和玄蕴镜。那是圣女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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