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好了。”李迁徙很平静地说道，她的平静，让覃明感到疼痛。
他听到这里，已经有些颤抖了。
他实在不知道，当年的她，是如何度过的。
“家里什么都没有，爸爸在那里，风评很差，所以不可能借到钱，他将家里唯一的一直公鸡卖掉了，换了十斤玉米粉，和一大袋红薯，他吃带着筋的红薯头尾，我跟弟弟吃中间。
菜园子里，有很多厚皮菜，我们就吃那个，过了一个月。
他白天在地里，拔草，浇灌庄稼，夜里带着我和弟弟，在村子的砖厂，用架子车走进窑洞，从沾着碳火的窑洞里，将烧好的砖头捡到车子上，拉出来，一堵一堵地在外面码好，我跟弟弟会帮他，累了就躺在窑洞旁边睡觉。
因为他担心，我们在家里睡觉，半夜有人将我们抱走了，他都不知道。
一个月过去，他有了薪水，还是买红薯跟玉米面，因为这两样东西，在市面上最便宜。
然后过年了，我们过年也是吃红薯，用红薯祭拜祖先。
那段时间，爸爸常常对我们姐弟笑，但是比哭还难看。”
李迁徙说到这里，那冷月香再次咆哮道：“他活该！他活该！”
“是，他活该！但是弟弟不到三岁，幼子何辜？”李迁徙也大声地，像雷声欲裂地，脸上也凝然一团气息，仿佛是当年那个少女，在质问自己的妈妈：“他不到三岁，比我的女儿大一点点，他就没有妈妈，受尽欺凌。
他常常背着爸爸，跑到我学校里，在教室外面的槐树下坐着等我下课。
我的同学，走过去踹他长长的衣袖，他没有合适的衣服穿，我只能给他穿我的厚毛衣。
我同学踹他，问他干嘛？
他憨憨地回答：‘等我的姐姐！’
我的同学再踹他一脚，笑着骂道：‘谁是你的姐姐，赶紧走！’
我走过去，就跟同学打起架来。
我有一个暴力的爸爸，所以我自然很会打架，我将那个比我高一个头，比我胖二十斤，平日里我从来都是被她欺负的人打倒在地，
然后告诉她：‘这是我的弟弟！’
那个时候，我十二岁，我还很思念我的妈妈。
但是，我那个时候也想问你：‘幼子何辜？’
我十二岁，能保护我的弟弟，能照顾她，作为成人的你，我们的妈妈，不能保护他？
且临走的时候，拿走家里所有的钱，还是冬天，我们没有死掉，你是不是很意外？
为何要躲着啊？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们已经饿死在那个冬天了吗？
为何不敢回来，办理你的户口啊？
你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而我跟爸爸弟弟，一个亲戚也没有，在那个地方。
你们大可以一起来，村子里的人，也都觉得你是受害者，不会为难你，你为何不回来啊？
因为，怕我的爸爸当众说出当年的事来，你的受害者人设崩塌，是不是？
怕你家里的人，知道你原来这样，而对你不利，对吧？”
李迁徙说道这里，顿了顿，看着冷月香撇开视线的脸：“虽然如此，但是我还想说，当年的离婚，真是太好了。
我有个很勇敢的妈妈，在那个年代，女人们大概率地只能隐忍，而你却敢离婚，真的是太勇敢了。
我为有这样的妈妈而骄傲。
但是你为了证明自己无辜，就将爸爸推向地狱，我是不会同意的。
对于我们而言，你只是差点害死我们的人。
我曾经恨你，但是后来就算了。
听蒲松林写的故事，有个叫做细侯的女人，给一个有钱的财主生了一个儿子，但是为了报复那个财主害了自己的情人，所以将自己生的儿子给掐死了。
你嫁给爸爸，生了我们，大约就是细侯与财主之间的关系，对吧？
孩子只是你在家里，活下去的筹码，而不是儿女。
一旦你决定离开，那就是可以掐死的对象，对吧？”
“李迁徙女士，你这样反诘自己的母亲，跟你父亲是否对你母亲进行家暴，有什么关系勒？
她即便做了这些事情，你的父亲也是个家暴妻子的丈夫，你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你明白吗？”刘源站了起来，对李迁徙说道：“这是两件事。”
“我知道，这是两件事。”李迁徙看着刘源，眼神十分安静，完全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们分开之后，这就是两件事，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刘大律师，这还是两件事吗？
拿那么遥远的事情，来说我的人格有缺陷，意义在哪里勒？让这个跟案子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来指责我的爸爸，除了让我的精神崩溃，还有什么意义勒？
可是很抱歉，我也是妈妈。
我怀着孩子，九个月多一点点，几次检查不过关，我都想着，只要她能活着，好好地活着，我死了也没有关系。
生她的时候，做了这辈子，最美丽的梦，麻药过去，看见她安好，我原谅当年所有的遗弃，和那遗弃里恶意，包括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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