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思善抱着手炉上了白云寺，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遍山树影枝斜，好似红尘滚滚山上人间。
李家姑娘满眼泪花，坐在地上撒泼逼问小和尚今夕是何年，到底是否家住长安出身富贵。那可怜兮兮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揉揉她圆润润的脑袋瓜。
但先生在一旁被气得脸红耳赤，发狠轻踢了她一脚犹不解恨，干脆伸手指着天赌咒发誓说自己原不曾中过什么劳什子状元，以及她阿娘尸骨真真就葬在山顶梅林。
李姑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望着阿爹，委屈巴巴半晌，方才将信将疑地打了个响嗝。
董思善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老方丈倒是乐得清闲一会儿，抱着禅杖坐在井边瞧热闹，不期然一转头门口见了来人，笑眯眯玩笑道：“董公子此时来，求姻缘，还是求功名？”
董思善抬脚跨过门槛去，拱手见礼，待要答话，那厢李姑娘听了，已拿她爹爹的衣襟抹干了眼泪，一双杏仁眼傻傻瞪他，全然不似从前欢喜：“董……董公子，你怎地来这了？”
人姑娘年纪小，天真单纯，不很懂世俗礼常，是以行事说话没个顾忌。但同着先生和众人，董思善自是不能说出我梦见你便鬼使神差地走上山了这种浑话来，于是面上往常一样清清冷冷，只微微扬起嘴角，道：“见过先生和方丈，阿爹念叨了好几日，差思善来送香火钱。”
先生点了点头，不知信也不信，只转眼又睨向李姑娘。
李姑娘许是自知刚刚闹得好生理亏，拉起脸上不知何时一片红晕的小和尚，头也不抬，默默回房反省思过去了。
董思善原地望着远去两人并肩的身影，眉头不经意微微皱起。
到了晚间，吃饭时候，迟迟不见李姑娘和小和尚前来。
董思善记起前几日，李姑娘不小心踩坏了小筑的万年青，哭丧着脸蹲在地上收拾碎片时将手弄出了血，他心下恼她不知轻重，吵了她一顿。不知她是不是还在因为这个和他生气。
权衡再三，董思善还是没忍住，问先生道：“李姑娘今日是怎了，连饭也不来吃？”
先生半生青衫，一心向道，除了对李姑娘偶尔暴跳如雷外，平日里待谁都温文和气。此时听他这样问，就着灯火朝他面上瞧了眼，浅笑道：“不管她，兴许是想她阿娘了。思善你秋闱名单出来了？”
董思善点头，停下筷子：“出来了，承蒙先生教导。”
先生按住了他的手臂，没让他继续行答谢礼，也没问他排名第几，只问道：“打算何时动身去长安参加会试？”
董思善心下发愁，去长安参加会试这件事他还没合计过。但他担心怠慢了先生，一时只好含糊道：“年后吧。”
先生含笑不再言语。
饭后，侍奉完先生回房歇息，董思善坐在灯下，觉得读书十几载，心中从未像今天一样，如此频繁地觉得荒芜一片过。
打从入了学堂起，父亲就对他有着莫大的期许，先生也对他寄予厚望。
这么些年，读圣贤之书，立圣贤之志，去盛京考取功名，建立功业，对于他和大家仿佛都是一件极其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今日乡试放榜，站在人群中望着那红纸上的第一名，听着众人真心或假意的恭贺之词，他心里头的欢喜远没有每岁坐在窗前读书，一抬头就看见墙上坐着的李家姑娘时来得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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