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但不是亲妹妹——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妹来看待。”
刘夔叹道，
“但我没能救她，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已经被人从冰冷的河水中打捞上来，静静地躺在那儿，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又青安慰道：“但她能够有你这么一个兄长，是个相当大的安慰了，她已经很是幸运了，更多的人则是孤零零一个人，无人理解无人安慰，死了以后也是无人怜悯，甚至连句可怜的话都不会说。”
刘夔神情不安，略显局促，“我想我还是有机会能救下她的，只是我当初太想当然的认为时机还未成熟，她当时情绪时常低落，但大多数时候又表现得积极乐观，有时候还鼓励当时也是低谷的我，我以为来日方长，可不曾想短暂离别之后就是无法再见。”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轻易看着她从我的面前那么痛苦的消失。”
又青既觉得羡慕又觉得悲伤，命运总是捉弄人，物是人非之后再想要弥补难上加难，但能够有这个心，实属不易了。
“我想，你的妹妹她应该会知道你的心——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她，我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我好像天生就是个容易被人讨厌的人，也没有讨得别人欢心的技巧，仿佛不开窍，也学不会，当年我在祖父祖母跟前也是没有我那个表妹讨他们的喜欢。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没有任性无理取闹，不敢提过多的要求。”
“祖父祖母吃什么我便跟着吃什么，他们要我坐，我一定不敢站着，可他们仿佛还是不喜欢我，或者说是我独自在他们跟前的时候，他们可能会看我几眼，给我一些温暖，可一旦身边有人尤其是表妹表弟来了，我就跟个外人一样。我完全不理解我的处境为何如此，我不是这个家的人吗？为什么我要受到难以理解的冷遇？”
“我倒现在也不是很明白老人家当年的做法，难道是我不够天真活泼，不能像表妹表弟那样放下所有顾虑与拘束，玩玩闹闹，把他们喜爱的青花瓷打破？我若是那样做了，一定是个坏孩子。我的父母也不理解我——我受到冷遇之后，心中总会产生异样的情绪，我很痛苦，便想着要躲着他们，远远的，才好，可所有的人都说我不懂事，我不想做不懂事的人，一直勉强自己，勉强自己融入这个让我难堪的家，这个怪怪的家。多年以来，欢笑都是他们的，我即使是笑着，心中也从未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我也很能理解你妹妹的心思，甚至在你叙述的时候，很自作多情的以为你说的就是我，可我们才刚认识，你怎么知道我的遭遇呢？我想你的妹妹一定有过和我一样痛苦的感受，我们如果见面，一定很能谈得来。她是个勇敢的人，我是个胆小的人，我如果与她见面了，说不定能用我的胆小影响她——我是因为怕死才没有去死啊，如果不怕死，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在父母眼中不缺吃不缺穿，没有战乱，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坐在一起，这就是正常且美妙的小日子，可我知道这热闹背后一定有人黯然神伤，在这个家里，黯然神伤的是我——我是很幸运，出生的时候家里不是很穷了，至少能够有四季的衣服，每日都有美味的饭菜，不用跟更穷些的人家的姑娘似的，可能早早就去当童养媳，或者被卖了，可我也有我的苦，说不出来的苦，看不见的苦，说出来也会被人当做是疯话的苦，看见了也会被当做笑话的苦。”
从刘夔白皙的面孔上，又青已经洞察出了他与别人不一样的情绪，没有嘲笑，完全是理解，这让又青打心里想要诉说，想要再次依靠这个人。
今生，他们能够再次相遇，是否就说明了他们之间还是有缘分的呢？
应该是吧。又青心里的高兴是多于担心的。
刘夔轻声道：“说给不懂的人听，他们自然会认为是笑话，是疯话，可说给懂得的人听，就会得到相反的答案，同样是人，只有受过伤的人才能真正同情受伤的人，会想他遭遇了什么，才会受伤，而别人则会各种猜测他是不是人不好，所以才会受伤——别人没有的，你却有，这是怪事——说这话的人才是怪人！”
刘夔的目光诚恳而又热诚，
“你很像我的那个妹妹，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很是吃惊，以为是她回来了，但我希望你不要像她那么傻，那么钻牛角尖，人活着虽然有苦，可也有酸甜辣咸，好的事情不可能一股脑全部降临，但坏的事情也不会永远不走，起起伏伏才是人生——你不知道，我那个妹妹走了以后，以前嘲笑她的人有多畅快，也是有些悲伤的，毕竟是个小姑娘，可在我看来畅快多些，还有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自以为看透了别人的想法，很让人恶心。你可不要像她那样。”
这一番话，已经足够点燃又青心中的怒火与愤愤——她已经在想象她落水以后，表妹杨春晓会多畅快，做梦都能笑醒了吧。人在看到曾经认识或是略略讨厌的人过得不好，总会幸灾乐祸，这实在难以避免。
她不能做伤害自己，让别人畅快的事情了。
她点点头，道：“我已经在慢慢改变了，我知道我是个无趣的人，也是个不聪明的人，现在的性格也是坏透了，之前那黑幽无光的日子在我身边盘桓太久，我甚至有些习惯，害怕走出来，可那样的结果呢？我除了跟自己过不去，整日流泪，自暴自弃，就只有死了。”
像前世那样，被表妹杨春晓说了几句嘲讽的话，就牵动了全部的从小就积压的悲伤压抑的情绪，伸手可摸到崩溃，没有站稳，被表妹推到了水里，都说流水无情，她是见识到了，水只吞没陷入下去的人，不分对错，而人要做的是让自己成为推人下水的人，或者是离水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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