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语雁送回去之后，杨叡卿孤身一人回到佛堂前给篝火添了些柴，坐在火堆前凝神静思，一来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比较多，理一理思绪也好避免自己做错什么；二来是想想自己和景王府之间的诸多往来，以及未来仕途。
杨叡卿很清楚，赵语雁贵为亲王府中的受皇上敕封的郡主，自己不过举子出身，若没有足够好的条件，就算语雁肯跟他走，他也不想害她吃苦。自己目前仍是白身，提前想好往后的事，对两个人都好。
遐思之余，叡卿也不免回忆起数日前自己在山云寺对佛冥想的那一夜，念及岳云霆的安危，他不禁有些惆怅：与自己有兄弟之情的发小好友，如今却山长水远、杳无音信。想要寄信去，自己尚无定居之所，回信无处投递，只好深深喟叹，不得不就此作罢。
此处乃是郊外荒地，方圆十几里不见一人一屋，又无打更人提醒时辰。不知过了多久，杨叡卿从思绪中醒来，听得外面风雪停了便推开遮住前门的木板去看，只见乌云已散，一片大好美景。
整整一日的风雪将天地万物悉数披以银装，初入夜时风雪未停黑云密布，四处都是浓密夜幕，不见半点光芒。如今风息雪停，月出云散，如绸缎般丝滑的淡银色月光自半空挥洒下来，抬眼望去，只见一片银皑皑、雾蒙蒙的银色江山。冰雪散射出的淡淡光晕柔和而空灵，令人恍惚间如同置身于梦幻之中。
此时已是月之下旬，银月圆而又缺，月影摇光，半阴半明。月光也不甚明亮，杨叡卿置身于佛堂门外，眼见身后火光与天边月光与地上雪光纵横交错，一阵冷而不寒的清风吹过，顿觉身心清净，彷如遁入化境。
叡卿正在恍惚之间，耳后传来一人声音，将他拉扯回了现实。
.“杨进士，此间光景可好？”
“吕兄。”杨叡卿拾起木板本想挡住门洞，又实在不舍如此好的景致，左右忖度过后，便将门洞遮住一半，转身回到佛堂之中。“月色甚好，风清雪白，颇有些置身诗画之中的感觉。”
“是吗？”吕敬抖抖长衫坐在营火前，“我是粗人，不懂风月雅致，此时只想沽一壶浊酒，就此景色痛饮一番才好。”
“只可惜此处荒无人烟，只怕要让吕兄扫兴了。”杨叡卿笑着坐在吕敬对面，“如若吕兄不弃，不如我们就门前捧一抔冰雪就火前化为雪水，权作酒饮，如何？”
“能与杨进士共饮自然再好不过，只是……”吕敬皱眉道：“这雪水的滋味，如何比得上酒？”
“吕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杨叡卿起身走到门前抓起一把雪回到篝火边，不一会儿雪融了，杨叡卿从一旁取来小锅接住雪水递给吕敬：“冰雪之水寒而清冽，趁着火气不散，将热未热之时一饮而下，其意不输于酒。”
吕敬将信将疑地接过小锅啜饮了一小口，顿了顿，接着便将剩下的雪水一饮而尽，放下锅抚掌大笑道：“好！不愧是今科状元！”
“吕兄，这‘酒’味道如何？”
“好，好！”吕敬赞口不绝，“在下万没想到这冰雪的寒意入喉竟能与酒力接近，今天着实是开了眼界。杨进士在此少歇，待我再去取些雪来‘煮酒’，你我喝个痛快！”
说罢，吕敬便起身去捧雪，不一会儿就端着满满一锅白雪回来。杨叡卿早已用结枯草为绳，绑起几根枯枝当做锅架置于火上，吕敬把锅放在木架上，重新坐下。
“吕兄，风雪已停，你为何起得如此早？”
“早？”吕敬笑答，“杨进士，你可不要唬我。看这月色，此时少说也是三更时分，也是我该来接替你的时候了。”
“我并不是说时辰。”杨叡卿笑着摇摇头，“照常理来说，人逢愁事，或困意不断，或夜不能寐。我本以为吕兄是前者，没想到却是后者。”
吕敬被杨叡卿说中了心事，当即一怔，苦笑道：“杨进士，你果然厉害。”
“吕兄，若我所猜不错，应当是为了青柳姑娘被擒之事而愁吧？”
“不错。”吕敬看到小锅里的冰雪融了半数，便端起锅来一饮而尽，又伸手抓起未融的冰雪捏作一团，丢进口中嚼碎咽下。“杨进士，这一杯我先喝了，且容我再去取一些来。”
“还是让我来吧。”杨叡卿起身接过小锅，“吕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此话用在你身上尚且不错，若用在我身上……”吕敬摇摇头，“因我无能，险些致使羊入狼口，我又有何颜面去见她？”
杨叡卿把锅重新放在篝火上，“吕兄，出了这件事，想必青柳姑娘更加需要你的安慰，倘若你只管自己垂头丧气，青柳姑娘又该如何？”
“……”吕敬沉默了一会，一双浓眉凝成了个疙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杨进士，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现在这般模样，你叫我——叫我怎么去见她？”
“为何不能？”
“在下全凭一身功夫与王爷之恩，得以在景王府中勉强混口饭吃，可如今，这身武功竟连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住，那还要我这个人有何用处？”吕敬极为沮丧，攥起拳头又不知该往哪里打，只好恨恨地锤几下地，痛恨自己无能。
“吕兄，世间必须去做的事分两种，有能为之事，又有不能为之事。”杨叡卿取锅喝了一口雪水，又递给吕敬。“能为之事便理应做好，不能为之事也须尽力去做，只要尽一己之力，无论事成与败都算无可遗憾。”
吕敬将剩下的雪水一口喝干，“杨进士，你说得这话在下有些听不懂。”
“倘若是朱大哥在，那十几人自然不在话下，但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我在武艺上不如朱大哥，此事唯有日后勤加练习以精进技艺。但朱大哥也有不如你我的地方，恰恰是这个不如你我的地方，正需要你去做。”
“哦？杨进士，在下愚钝，请你不吝赐教。”
“朱大哥武功盖世，却唯有一点：不善言辞。”杨叡卿道，“吕兄，此时已是危难已过，正需要你去好生安抚青柳姑娘，让她心安才是。”
吕敬回味良久，忽然对着杨叡卿抱拳称谢：“多谢杨进士，在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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