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禄本以为此时别院里鸡飞狗跳，岂料进去后，却是四处静悄悄。
他疑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沈远。
沈远无辜地摇摇头。
一跨进门口，沈禄便和一双湿漉漉、可怜巴巴的眼睛对上了，竟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他身上罩着一件麻衣，里头似是穿得极少，冷风一吹，鼻涕直流。小男孩还呆呆的，吸都不吸一下。
沈禄皱着眉，好不容易瞧见飞织：“顾娇呢？”
飞织双手端铜盆，脚下飞快，走过沈禄，头也不回：“回公子，在里面呢。”唉，她实在是太忙了。一下子来几个比她还小的孩子，她忽而觉得责任重大。她走了约有几尺远，忽而又回头对沈禄说，“公子，帮我将小江拉进去呗。”
她说完，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小江？
沈禄和沈远面面相觑，那个小男孩猛地吸了一下鼻涕，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说：“回公子，我是小江。”
沈远撩开厚中的帘子，再次惊呆了。
只见里头的椅上，炕上都坐满了孩子，有几个身上都穿着和小江一样的麻衣，神情和小江差不多。
小江一边吸着鼻涕，一边胡乱指着那些人：“回公子，那是小江的大姐小喜，二姐小鲤，三姐小鱼，四姐小丹，五妹小谷。”
便是日日算账也没有这般昏头胀脑，沈禄踢了一脚沈远，沈远气提丹田：“顾画师，顾画师！”
没有人应声，倒是一个干瘦的小男孩冷静地从椅上滑下，走到沈禄跟前：“在下余蕉，见过沈大公子。”
沈禄：“……”
忽而有人将一张纸递到他眼前来：“沈公子，这是房屋买卖的契约文书，请沈公子过目。”
是阿孤。
沈禄睨他一眼，转身就要出去，正巧顾娇提着食盒从外头进来：“沈公子，用过午饭了没？要不要吃点？虽然可能不够分。”说着就自顾自地进去，笑道，“可都饿了，灶房里没有汤饼，只蒸了包子，先吃些包子罢。”
沈禄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你们两个，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阿孤脸上仍旧冷淡：“我要将你的别院买下。”
沈禄瞪他一眼：“你这是强买强卖。”
“这些孩子孤苦伶仃，没了去处，眼看又要被人欺负，一时半会也寻不到好的去处。思来想去，唯有你这里最安全。”顾娇将包子分完，才笑吟吟地和沈禄说。
“但他们人数众多，长久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是以我们才想将这里买下。阿孤说，沈公子是大善人，定当用合适的价格卖给我们。”
沈禄：“……”合着他们做了善事，自己若不肯卖这沈家别院给他们，还成了恶人了？
肚中正俳腹，忽而有人扯扯他的袍角：“公子，吃包子。”
沈远瞪大双眼，只见那小江，手上抓着一只油乎乎的包子，另一只油乎乎的手则抓着大公子才新做的价值不菲的长袍上，洇出一只黑乎乎的手印来。
沈远：“……”
沈禄：“……”
不知道是被小江的包子贿赂，还是自己的良心过不去，沈禄含含糊糊地说：“那就先让他们在这里住上一晚，我考虑考虑再说。”
到底是没有直接拒绝。
但他却没有走，还叫沈远从沈家老宅搬了好些他的衣衫用物来，自己挑了一个院子住下了。
沈远：“……”您还记得您在寻常居那一摞的帐薄吗？
折腾了一天，总算将孩子们都安顿好了。余老伯和余蕉两人住一间，白家的六姐弟仍旧全安排住在一个大通间中，几个孩子终究还小，换了新环境，若是看不到姐姐小喜和小鲤，怕是要哭。尽管这些孩子都听话得让人心疼。
顾娇囫囵吃了一只饼子，寻来飞织，让她带路去沈禄歇下的院子。这两日她已经精疲力尽，但仍然撑着一口气。今日阿孤忽而回来，将曹有光来白家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问她，假如他想将这些孩子全都带走，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她会不会生气。
他的神情小心翼翼，让顾娇想起，他曾说过年幼的自己在寒风四透的茅屋中，孤苦伶仃，差些活活饿死。
只是到底还顾虑着自己，若是将白家的孩子全部带走，那么少不了要和小喜时常接触。
她只握着他的说：“我也曾是你从路边救回来的，如今感同身受，岂能忘本？”
阿孤与她额头相抵：“娇娇，你真好。”
但到底是坑了沈禄一把，商人到底重利，她下午便看着沈禄面色不好，心情不虞，他们倒像是活脱脱的强买强卖了。
她跟着飞织走到一处院中，来开门的沈远，沈远和她相处甚多，也并没有为难她，倒是悄悄提醒：“公子还在用饭。”
顾娇进去，只见沈远慵懒地坐在饭桌前，饭菜似是丝毫没动。见她进来，沈远笑道：“哟，顾大善人来啦？”
顾娇朝他深深一揖：“今出此下策，实为无奈。顾娇打听过了，这座别院，时价八千两，顾娇愿出整一万两。”
沈远笑不达眼：“顾画师莫不是在看玩笑，我这小破别院，哪里值那么多钱？”
“这几日我琢磨出一个新的上釉法，若是公子不嫌弃，法子也是公子的了。”
“你明知瓷器贱价，自九月来，沈家窑所出的瓷器，并没有赚多少钱，你和苏秋成却是分了一半利润去。”沈远闲闲地说着，“况且，云兄弟虽和我合作石炭场，但所赚还不多，我若要明日与你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们的八千两从何而来？”
顾娇伸手，从脖子里拉出一块玉牌来，玉牌透亮，握在手上温润暖和。她将玉牌递与沈远：“它便值一万两白银。”
沈远垂眸，看向她纤纤玉手中的玉牌，都说美人如玉，玉如美人，原来并不虚言。
但……
沈远将那块玉牌接过，握在手中：“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是什么？”
“陈招昨日在沈家作坊下了大订单，他唯一的要求便是，你去替他画坯。”
顾娇怔住。
沈禄还曾以为陈招离开陈家，不过是个空壳，没成想，陈招亲手将两张五千两的银票送到寻常居，沈远到宝通钱庄验过了，是真货。
他才不会和钱过不去。
顾娇沉默须臾，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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