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雪白的麻布便能看见他母亲的面容，她安详地闭着眼睛，似乎只是陷入了一场美梦。
然而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
几条长长的虫子从她的体内爬出，不断挪动着它们细长的足在她的身上爬动。虽然身边的管家很快用手捂住了他的双眼，但是他仍是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切。
黑红色的小孔布满了母亲的身躯，是那些虫子留下的痕迹，它们啃食了她的血肉还不够，还挥动着长足和啮齿想要更多。
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它们恶心的样子。
同时让他感到费解的是，父亲见到那些虫子后，不但没有继续追查，反而对此事闭口不言，仿佛母亲真的如传言一般死于重病。然而他在之后的日子里，渐渐悟出了父亲隐于内心的悲痛和无奈，以及他们文家埋藏着秘密。
在他负气离开京都后，去了成朝各地游历，也是在这段经历中，他再次见到了那些不知名的虫子，就在楚地西南的苗族部落，同时他也了解到，这种蛊虫原是培养来吸食腐肉的，后来却被有着险恶用心之人拿去当成害人的工具。
而今日，他又在这楚国公府中看到了这种阴毒的手段，只怕当年下手害他母亲的人就在其中。
文珩虽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但聪明如李绥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十多年前，他的几个哥哥还是幼童，自然没有能力去做这样的事，而大夫人她只是一个妇人，根本没有动机，那剩下符合条件的就只有一人——他的父亲，李藩。
李绥的内心此刻是五味杂陈。自己的父亲害了文珩的母亲，而文珩却救了自己的母亲，自己实在是亏欠他太多了。
文珩似乎从李绥的沉默中读出了他的情绪：“你不必觉得愧疚，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就算当年的主谋与你某种联系，但你是你、他是他，你不必为他的罪责而感到负担。”
李绥点了点头，但他的情绪还是比较低落。文珩也不再多说，又提醒了他多小心府里的人，便提着药箱走了，留下李绥和绿荷在房中继续照看红蕖夫人。
——
过了两日，世子李继匆匆地于深夜回到了府上，然而太阳刚从山边冒出了头，他便又匆匆地骑着快马离开了。虽然李绅小心地隐藏了行踪，但他毕竟不是个隐形人，他来过的消息很快就被值夜的仆人传开了。
从遥远地方传来的杂嘴声伴着温和的阳光从纱窗中飘进屋里，扰了原本屋内的一片宁静，但是这些声音在座上的那位男子看来，似乎及其悦耳。
“我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李绅问道。
他面前恭敬地站着一个灰衣男仆，他身量中等、外表也普普通通，唯一能让旁人将他与其他人分别开来地方，大约是他眼底厚重的眼袋和略显苍白的面色。
“今日清晨得到您吩咐，我便立刻去安排了。”那灰衣男子拱手道，说话的语气有些无力，大约是因为精神不振，“再过一个时辰，您和三公子就会收到来自赵家公子的邀约，到时候这府上能主事的就只有四公子一人了。”
李绅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份帖子，灰衣男子原本涣散的眼睛在看到那张帖子的瞬间立刻亮了起来。
他正准备去接，谁知李绅的手却往回收了一下，只见他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脸：“你既然为我办好了事情，那本公子答应你的东西自然也会给你。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这件事你死也不能向别人透露。”
灰衣男子赶忙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那就好，这帖子就给你了。”李绅这才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神色，将手中的纸帖交到了那男子的手上。
灰衣男子这才露出喜色，先是仔细看了看这帖子上写的字，然后不断用手摩挲着这张红帖。
今早天还没亮呢，他就被李绅身边的小厮叫到了这间房中，接着李绅就吩咐他去给城北有名的富商之子赵一传消息，让赵一以赏画的名义给楚国公府上的几位公子发出邀请，但是要将四公子李绥排除在外。
他当时刚才睡梦中醒来，整个人还是懵着的，一边听一边点头，并不明白二公子为何要急着让自己去办这件事。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因为二公子答应自己，只要将这件事办妥了，他便将自己的名帖给他一张，让他可以拿着帖子去请楚地最厉害的大夫来治他儿子的病。
他的儿子从小体弱多病，长到六岁也不见好，奈何家中实在贫寒，连请大夫的钱都凑不齐，更不要说买药治病了。这个时候，李绅的提议便如同救火的大雨，所以他没有多想，立刻就答应了。
虽然现在再想想会觉得不安，但是只要能救自己儿子的命，他什么都可以去做。
“那你将这帖子收好，可别让旁人看见了。”李绅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本公子有些乏了，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灰衣男子低声答了一个“是”，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欢喜地从门口退了出去，往他日常所在的杂务处走去。
一直默默无声的小厮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确认他已走远后，走去将门合上，然后又回到了李绥的身侧。
他躬身道：“公子，人已经打点好了。”
其实今日凌晨被李绅派出去的不止刚才的灰衣男仆，还有从小陪他长大的贴身小厮，若不是身边可信的人太少，李绅也不会找一个并不熟悉的杂务下人来替自己做事。
“他要了多少好处？”李绅抬眼问道。
小厮犹豫了一会儿，答道：“奴才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他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李绅的语气冷了下来，一百两银子，朝中有些官员的一年俸禄可能都没有这么多，他区区一个下人竟然敢要那么多钱。
不过很快他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若是能一次性除掉李继和李绥两人，这一百两花的也不算亏。罢了，我们就等他的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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