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杰略一沉吟，叹了口气回头看着小五，轻声安慰她道：“这个实在不容易，三爷当真是伶人中有血性的——当初吕老板软硬兼施，三爷都不肯收女徒，我又如何能逼他呢？好在你……”
“您给我个机会让我亲自求一求，不收我，也毫无怨言！”小五忙道。
“……好吧，”吕文杰点头道，“我让路生带你去三爷院里……你求个试试吧！”说罢便让小厮喊路生过来，自己拍了拍小五的肩膀，出门而去。
小五其实也想亲眼看看镜哥儿的结局，但什么也比不上方先生的事儿重要。
她如坐针毡的等了好一会儿路生才来，见了小五整个人也很沉郁，带着她去找三爷更是满脸的不开心。
“路生，你怎么了？”小五想着兴许跟镜哥儿有关，便跟他探听消息。
路生果然道：“头晌文老板去勤德厅把镜哥儿带走了，镜哥儿还教着书呢，文老板暂歇半日，先跟他去一趟吕宅。”
“头晌就带走了？”小五心里头奇怪，自己不是刚跟吕文杰说完吗？
“对，”路生情绪很是低落，“你说是不是卓老爷开始怀疑咱府里的人了？怎么也怀疑不到镜哥儿身上吧？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怀疑到他身上呢？”
小五很想敲路生的头，告诉他很多事儿并不是像他看到的那样，但终归只是想想。
不经历一下，怎么可能知道社会事实什么样子的？
若没机会经历，又何必知道这些丑恶？
路生见她不肯说话，急道：“欢哥儿算是镜哥儿的徒弟，这时候该替镜哥儿说话才是啊！”
小五苦笑道：“吕老板平日张扬霸道，怕是务城一半的人都有嫌疑，我说不定明日也要被带走呢！我说话管用吗？”
“啊！”路生吓了一跳，“那我是不是也……”说到这儿几乎要哭出声来。
“又吓唬自己。”
前面眼瞅着就是三爷的院子了，小五示意路生噤声，路生忙擦了眼泪低头继续往前走，到了院门前跟守门的小厮说了，那小厮犹豫了一下，让小五在门口稍等，自己去里面报信。
不多时那小厮便出来请小五进去，却只请到院中花廊下的八仙桌旁。此刻天气微热，所幸坐在花廊的荫凉里，倒是还舒服些。
小五等候三爷时迅速瞧了一眼这小院，果然是三爷府的风格，院里种着两畦蔬菜，绿油油的瞧着就欢喜；菜地后面是一片盛开的黄花，这时节叫萱草的，花骨朵多花儿也多，正是最好看的时候。
“原来是欢哥儿。”
腰板挺直的三爷身着便服从屋里大步走了出来，举手抬足都透着旺盛的精气神儿——这样好的身体，那样大的声名，怎么可能在十年前告老还乡？
小五忙拱手说明来意：“我有几句话，能单独问三爷吗？”
三爷谦逊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若连随身伺候的人都背着，让外人瞧着，多光明正大的事儿也变味儿了。坐吧。”说着率先在八仙桌旁落座，小厮极有眼力见的立刻斟了杯茶。
小五犹豫了一下，便道：“我从前是个自负的，不觉得一定要拜师，前些日子从京城来了位朋友，提到三爷，他对您的称赞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从那开始，我便一直梦想着能听您指点一二，哪怕一句半句呢？”
她提到“京城”两个字的时候，三爷脸上的笑便淡了些，而后极有耐心的听她说完，才示意小五也坐，等她坐定了才轻声笑道：“我离开京城十年，竟还有人记得我吗？不知你那朋友高名？”
“他姓黄，名七。”小五笑着观察三爷的眼神。
她其实很怕黄七年纪小，三爷并不认识，但若跟知道方家的事儿，想必会知道黄七吧？总不能说“我家先生方诚夸您”，将方诚推到台前。
三爷面不改色，喝茶的动作却微微停滞了片刻，随即缓缓将茶放下，转头对身后的小厮道：“我今儿喝的药也不知厨房煎好了没，你过去看看，等好了给我端过来。”
竟是要静场了。
小五忙让路生跟着看有什么帮忙的，路生虽然疑惑也不敢拒绝，答应着随那小厮去了。
院里只剩小五和三爷两人，三爷面对院门而坐，腰背挺直一副铮铮铁骨的样子，笑问小五道：“欢哥儿说的这位黄七公子，好好的来务城做什么？”
小五这才说出先生来：“三爷深居简出，想来不知道我进府前便被我家主子买了——我家主子姓方，单名讳诚，是黄七公子的表哥。他来务城，自是探望表哥来了。”
方才还稳如泰山的三爷忽然激动起来，手中的茶盏抖动不停，眼中也忽然噙了雾水：“方诚？”
他竟真的认识先生。
不知怎的，小五看他这样子，鼻子竟有些微微酸涩。
他大概察觉自己失态了，忙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然后才认真打量小五，见小五眼眶也湿了，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又有些激荡：“是你的主子？他父母呢？都在务城吗？”
小五眼眶一热，泪水滚了下来：“十年前，主子随父母回乡，途中遇到一伙歹人，一大家子的人都被他们杀了……只主子命大，被人救下，却也常年带病，瘦的很。”
她说话时三爷的嘴唇微微颤抖，虽极力压抑着也难掩悲痛，听小五说方先生“瘦的很”，更是手捂胸口，老泪纵横，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我想见见他。”
“好，回去我跟主子说。”
“你今天……方便带我过去吗？”三爷的态度竟难得谦卑了，跟小五说话也有商有量。
小五到底是谨慎的，想了一想便道：“先允我跟主子回禀一声，再带他来看您……”
“不敢，不……”三爷连忙起身摆手，见小五跟着站起来忙又缓缓让座：“方公子既病着，还是我去探望的好……也不急今日……十年都等了，何惧再多等几日？”
小五忙点头问道：“待我我回禀了主子，什么时候可以过来找您？”
“随时，”三丫擦着眼泪讪笑，“天亮也好，天黑也罢，我都是在这府里……多少年都没出去过了。”
小五四处看看这四方小院，仰头望望八尺天空……
多少年……都自囚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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