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桃桃。
五岁就被迫和生母分离的桃桃。
几个孩子分别恭敬地向苏熙正式打招呼。
从最大的男孩开始，最后是桃桃。
桃桃很淑女地将双手放在小腹，恭敬地低头行礼：
“苏教授，您好。欢迎您来到J市。”
说完，她抬起头，视线落在苏熙身后的淳子身上，凝固了几秒。
淳子深深地埋着头，一袭黑灰色的衣服掩盖了她所有的特征。
从正面看，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她的相貌。
但桃桃的眼神，自从落在她身上，就像粘上了胶水，不肯挪开。
吴夫人等三个孩子都打好招呼，便说道：
“好了，你们都回房间吧。你们要玩也好学习也好，记得声音轻一点，平时我不管你们怎么闹，今天有客人，都给我规矩点，好吗？”
虽然是命令，但吴夫人嘴角眉梢都是笑意。
三个孩子又是恭敬的点头行礼，排成一字往楼上各自的房间走去。
桃桃走在最后，不住地回头，望着淳子。大而纯真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想问，又不敢问。
苏熙感觉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自己是要帮助淳子完成愿望的，不能先掉链子啊。
苏熙站起身，装作很亲热地挽起了吴夫人的胳膊：
“吴夫人，其实我刚进来的时候，是被您这一院子的花草树木吸引来的，毕竟在J市，如此郁郁葱葱的地方，全市只有您一家吧？能否带我参观一下呢？我是搞生物的，觉得您这里真是生物学者最向往的地方啊，有如此多样化的生物，这么好的生态环境……”
吴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
“好说，好说！不瞒您说苏老师，其实我早就想带您参观了，就是怕我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对这花花草草感兴趣，我竟忘了，您是生物学家呀。我还真是找到知音了呢！”
“那就，劳烦吴夫人了？”
两人连说带笑地走出了客厅，苏熙没有机会跟淳子打招呼，只能暗暗祈祷，她的小小愿望可以实现。
跟阔别三年的女儿重逢——
哪怕十几分钟，甚至几分钟，对于她来说，都是莫大的幸福。
*
吴夫人和苏熙离开客厅后，淳子慢慢抬起头，活动着僵硬的脖子。
因为低头站着太久，颈椎处的血流都不顺畅了，腰也痛得很。
淳子小幅度地扭着腰，活动着酸胀的胳膊，只听一声很小很小的声音，从房间左侧的楼梯处传来：
“妈妈？”
柔弱的声音，带着疑惑，带着害怕，带着不确定。
淳子身体一僵，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淳子的大脑短路了几秒，然后体会到了巨大的狂喜：
桃桃！她没有忘了妈妈！
她没有忘掉她的亲生母亲！
“妈妈？是妈妈吗？”
女孩站在楼梯的最后一阶，不安地抚摸着楼梯的扶手末端，眉心好看地拧在一起，喃喃地重复：
“妈妈？是你吗？你是桃桃的妈妈吗？”
淳子疯狂地流泪，哽咽阻碍了她的发声器官，她只能无声地做着口型：
“桃桃，是妈妈。”
桃桃又往前走了几步，但手仍然紧紧地拽着楼梯的扶手：
“妈妈，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妈妈，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管桃桃了？”
即使淳子为了这次见面，准备了一肚子的解释，等着见到女儿的时候对她说，但事到如今，她觉得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淳子流着泪，声音支离破碎：
“桃桃，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错了。”
“妈妈坏。”
“桃桃，我是个坏妈妈，桃桃别恨妈妈，好吗？”
“桃桃，对不起。”
淳子忘掉了所有准备好的话，那些憋了三年，想跟女儿倾诉的话，到现在，真的见到女儿了，翻来覆去的，却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桃桃也哭了。
她松开了楼梯的扶手，想走过来。
但客厅的玻璃窗是全透明的，苏熙和吴夫人还站在院子正中间欣赏茶树，一眼就能看到屋里的动静。
若是吴夫人看到“女儿”和“女仆”哭着抱在一起，只怕淳子会被当做拐卖犯，就地击毙。
淳子保持着最后的理智，连忙提醒道：
“桃桃，你别过来，就站在那里，让妈妈看看，跟妈妈小声说说话，就好。好吗？桃桃，听话。”
桃桃哭声越来越大：
“妈妈，我好想你呀。”
“妈妈也想桃桃，妈妈对不起桃桃。”
母女俩压抑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妈妈，其实刚才一进门，我就看到你了。妈妈，你不抬头，你一直不抬头，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我妈妈，我妈妈终于来看我了……”
“桃桃，我的好孩子，你早就看到了妈妈，但你没说，是在保护妈妈，对不对？”
“吴妈妈说，在我们J市，像妈妈你这样穿黑衣服的女人，都是坏女人，有污点，因为你们犯了错，要赎罪，所以才穿上黑衣服的。妈妈，你犯了什么错？是因为无缘无故把我丢下离开，所以被当成坏女人吗？”
“桃桃……妈妈其实……”
淳子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跟七岁的桃桃如何解释这些事，解释了，她能懂吗？
女孩接着抽抽搭搭，语调中充满着绝望，又带着一丝期待：
“妈妈，那你去跟他们说，说我原谅你了，我早就原谅你了，让他们不要再惩罚你了，我还想做妈妈的女儿，我原谅你了，还不行吗？”
淳子哭得更凶了：
“桃桃……”
桃桃再也无法忍耐母亲近在眼前，却无法拥抱，她松开了楼梯的扶手，眼窝堆满了泪花，小鼻子皱成一团，伸出手，遥遥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
“妈妈————”
淳子也因为哭得不能自已，没有及时发现桃桃已经朝自己跑了过来，等她意识到，孩子已经扑在自己怀里了！
“妈妈！妈妈！桃桃好想你，妈妈，抱抱桃桃呀……”
小女孩温热的身体不断地蹭在淳子黑灰色的衣服上，粗粝的布料，很快把女孩的小脸都搓红了。
客厅的玻璃隔音，站在院子里听不见屋内的动静。
吴夫人此刻正背对着客厅，兴高采烈地给苏熙介绍着自己栽种的茶树品种，苏熙也配合着点头微笑敷衍，一边高度紧张，用余光留意着屋内的场景。
忽然间，吴夫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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