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抱着怀里的玄思道人，怔了半晌。沉默地抹上了玄思道人睁着的眼睛，把他的遗体放在地上。
他似乎对后背上插着的短匕首毫不在意。
就那样沉默地坐着。眼神深沉复杂，让人琢磨不透。
长庚的视线从长平身上，挪到稍远处七师弟长乐的尸体。
之前还吵吵嚷嚷喊着“大师兄”，时而热血，时而怯懦的小胖子长乐，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心痛。
今夜，下山第一夜。就损失了两名同门。
明天又会有四名“长”字辈医道弟子带着药石下山来医治百姓。
不知道前方又有什么样的腥风血雨。长庚隐隐约约感到很不安。
似乎到了讲出那个故事的机缘。
“从前，有一对孤儿兄妹，他们被老掌门收养成为琼华派弟子。有一次发大水，他们在小河边发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他们救了那个少年，带回了琼华派。”
长庚说到这里顿了顿，他在等长平的选择。
但长平选择了沉默。
长平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眼睛不自觉发潮发红。沉重而紧张。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长庚口中提到的这个落水少年就是他的父亲。
“后来老掌门救了这个少年。成为第十二个徒弟，道号玄德道人。这是一个勤奋的天才少年，又恰恰好与同样有天赋师妹谢婉儿相互爱慕，十分默契。两人成为天极剑和地极剑的不二人选。只是……”
长庚有些讲不下去了，迟疑了片刻。他想若是自己，恐怕都很难接受将要说出的秘密。
“长平，你确定要听吗？”
“听。”
长平悲怆地说，声音哽咽。
人人皆有来处，他也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脑子里随着大师兄长庚的话，出现了无数种假设和最坏的情况。
“大不了，我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说完，长平低下头，又扬起头，不让泪流出来。
“师弟。你的父亲不是魔……他是一只猕猴……有一天他私闯禁地，利用天极剑，御剑前往昆仑山神光之处，结果被神光击落，深受重伤，现出了原形。被正好赶到的谢婉儿，也就是你的娘亲所救。她……”
长庚迟疑了，心中万千悲伤袭来，强行稳了稳情绪，缓缓地说：
“她怕掌门怪罪会灭杀图谋不轨的猕猴，于是带着猕猴连夜逃走。隐居起来，后来有了孩子。为了保护这个男孩，隐藏了他的身世，做了琼华派一名普通弟子。三师叔他……”
“闭嘴！可笑的故事！闭嘴！”
长平捂住胸口，猛吐了几大口鲜血。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却又无力地滑倒在地。
故事到了这里，依然分明。
他竟然是人与妖的后代……
一个杂种！
一个怪物！
一个孽种！
所以他面目丑陋，尖嘴猴腮。
所以他心思毒辣，惯于欺骗。
他似乎给自己找到了所有不幸的来源。
他的出身。
至于三师叔为何那样对自己。他也对真相已然猜到了八九分。
谢婉儿的画像他见过。在三师叔的卧室中和密室中。有全身，有半身。
两张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单纯论相貌，她比市面上观音菩萨的画像还要美上几分。只是没有观音菩萨的那份庄严和慈悲，多了几分温婉和灵动。
半身像中，谢婉儿的笑意，似乎嘴角马上要再往上翘几分，让人温暖。
全身像中，谢婉儿正在练剑，英姿飒飒，飘逸如仙，简直就像马上从画中飞出来一般。
当初还跟三师叔无所顾忌地打趣过与画中女子的黄段子。
三师叔还一脸奸笑地特地告诉他，这名美女的名字叫谢婉儿，现任掌门的亲妹妹，他的小师妹，他夜夜梦里鱼水之欢的女人。
如今想起当时三师叔邪恶嗤笑的表情，让人恶心得想吐，羞愤地想死。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玄思道人明明知道一切！！！
竟然还故意那样诱导他！！！
以关心和呵护填补他缺少父爱的缺憾，让他依赖自己；以对权势的渴望，让他产生仇恨和卑鄙，与同门割裂；以感官的快乐，腐化他的道德感和羞耻感，弱化他的身体，拖慢他的修行。
这是长平以为像父亲一样尊敬的男人啊！
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骗局，一个对他母亲爱而不得的疯狂报复。
曾经掌门找长平多次单独促膝长谈，谈人生，谈理想，谈剑术。曾经以为这是掌门的虚伪。
如今他才懂得，他能有现在这么厉害的剑术、剑阵修为，不是因为他聪慧自己从掌门谈话中顿悟出的，而是掌门特意对他的提点。
曾经掌门多次严厉地阻止他与三师叔的过度亲密接触。他以为这是掌门怕他得到特别关照，怕他变强大，与长庚形成掌门的争夺。于是偏偏对着干，寻找各种机会，各种秘密暗号，与三师叔私下接触。
如今他才懂得，这是掌门对三师叔的心思有所察觉，对他各方面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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