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期下班回来时，路过咖啡馆，朝橱窗里望了一眼，看到江小瑜面前摆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一手端杯红酒，一手放在鼠标上。
郑逸南坐在她对面，面前也有一杯红酒。
郑逸南看到顾子期经过，面色微诧，一直盯着他的西装，眼神复杂，唇角向上微弯，似笑非笑的。
顾子期到家时，方雁南正在操作间里忙碌，顾子期便过去帮忙，给她递木料。
方雁南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早晨没吃饭？”
“起晚了。”
“中午吃的什么？”
“蛋炒饭。”
“想不想吃麻辣烫？”
顾子期略做犹豫，他是想建议去咖啡馆吃西餐的，但想到江小瑜在那里，还是别给方雁南添堵了，便应了下来。
方雁南关掉机器，摘了口罩，把大褂挂到门背后，又看了顾子期一眼。
“把西装换了，穿别的去。”
“姐，你是不是不喜欢看我穿这身。”
“没有，挺好看的，只是怕吃麻辣烫时溅到油。”
方雁南的语气淡极了。
她要去卫生间洗手，却被顾子期堵着门不让她进。
顾子期盯着方雁南看了一会，说道：“小姐姐，你挺能装的嘛。”
然后才把挡着门的胳膊放下来，将方雁南推进卫生间里去。
昨天买这套西装时，方雁南的反应就很奇怪。
晚上回来后她看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还跟他聊天聊得挺高兴，但夜里睡觉之后，他隔门都能听到她的哭声。
今天郑逸南看到他时，表情也是奇奇怪怪的。
顾子期隐约感觉到，他穿的这套西装，可能触发了这两人比较敏感的回忆。
两人才一出小区，方雁南就拉着顾子期过马路，从街对面走进麻辣烫店里，点一堆东西，又开了一瓶啤酒。
“昨天都忘了喝酒庆祝，今天给你补上。”
方雁南端起杯子，借着用手撩头发的动作，朝街对面望了一眼，看到那边橱窗里的一男一女，也正在碰杯。
“姐，应该给你庆功才对，终于把我抚养成人了！”
顾子期举杯和方雁南碰了一下，把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祝酒词给打断了。
方雁南笑：“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
“今天我们主管夸我了，说我校服一脱，穿衣还挺有品味的，问是不是我妈给我买的。”
方雁南又笑：“你怎么说的？”
“我说差不多吧。”
顾子期看着方雁南，眼里有别样的情怀。
他小时候，就像一只树袋熊，近乎一半的童年都是生长在方雁南的身上，不是被抱在她的怀里，就是趴在她的背上。
方雁南瘦瘦小小的，背着他挖野菜拌鸡食，刷锅洗碗，下地锄草，晚上抱着哄他睡觉。
母亲脾气暴躁，一不顺心了就拿方雁南撒气，骂的话难听，打她下手也重。
他想护着方雁南，可总是被父亲拉出院子，走到村子外，听不到母亲打骂声的地方。
他十一岁那年的秋天，又一次被父亲拉出村子，等再回去，院外围了很多看热闹的村民。
他拨开那些人，推门闯进院子时，看到方雁南被母亲绑在石磨把手上，用棍子打着，逼她磨玉米面。
他奔过去扑在方雁南的背上，母亲没来得及收住手，一棍子打在他肩上，愣住了，这才扔了棍子回屋里去。
他把绳子解开，连背带拖的把方雁南带回屋里。
方雁南坐在床边，眼神空洞，表情麻木，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让他害怕极了。
晚上父母都睡下后，方雁南烧了很多水，喊他去厨房。
她背对着他坐在大木盆里，头发用毛巾包着，垂下的几缕，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她递他一块香皂。
那是她每天早晨上山挖喂鸡的野菜时，捡了蘑菇带去镇上，中午放学后卖钱，一毛一毛攒钱买的，只拆开了一条边，连盒子收在五斗柜里薰衣服，一直舍不得用。
他帮她在背上打香皂，满背都是青一条紫一道的伤痕。
厨房灯光昏暗，照在她身上像一层朦胧的雾，令那些伤痕好似一道道纹身，绚丽迷幻妖冶诱惑。
方雁南那时身体已经发育，他憋红了脸，头撇向一边不好意思看，手触到的，不是姐姐，而是一个异性青春初绽的身体。
那时，他们早就已经分床睡，两床之间拉着一道帘子。
但那晚，方雁南却像他小时候那样，抱着他睡。
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儿，还有少女的体香，直往他鼻子里钻，他的手难以自持地伸进了她的衣服。
方雁南没有动，任他握着，平静地说了一句：“反正我是你们家买回来的童养媳，白天当驴晚上骑，老子骑完儿子骑。”
声音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那时，他还不能完全理解，村里人编派的顺口溜是什么意思，有多么恶毒，但方雁南话让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把手缩了回来。
半夜，方雁南悄悄起身出去。
他一开始以为方雁南是去小解，可是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回来。
他隐隐不安起来，越想越觉得方雁南今天晚上很反常。
他起床出门，绕到屋后去茅厕找她，里面没人。
他准备拉开院门，去外面找她时，听到杂物间里有轻微的响动。
他走过去推开门，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方雁南双臂抱膝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瓶已经打开盖子的农药。
“姐！”
他大喊一声，冲过去一脚踢开农药瓶，紧紧抱住她。
“姐！你等我，等我长大了娶你，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们俩抱头痛哭，惊醒了母亲。
见母亲拿着棍子又要打方雁南，他急红了眼，把方雁南护在身后，梗着脖子冲母亲喊：“你要是再打我姐，你就先打死我！”
没过多久开学了，方雁南去市里上高中，他在镇上读初中。
回忆这些往事，令顾子期十分不好受，让老板又开了一瓶啤酒。
见方雁南时不时地就往对面望一眼，顾子期也扭头看了一眼。
江小瑜和郑逸南交谈甚欢，笑得像风吹过的树叶，摇曳多姿。
一波接一波的笑声，似乎都能隔着玻璃传到他们这边来。
“姐，我们主管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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