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嘉善那边一大家子还没从临时的饶府中搬回刺史府——要不是为了能离女儿近些，饶嘉善本人也还是不太愿意搬回去的——
但是，他心头的疑云还未散去，在慕云深与饶如卿大婚的第二日，他的人手就已经在慕云深和左楚白不知情的情况下，潜入了刺史府中，成功取到了正要被处理掉的、饶如卿早上那碗药的药渣。
饶如卿实在是精神不济，虽说上午就起晚了，在早饭吃得很晚的情况下，她随便塞了两口午膳，就滚回床上继续午睡了。
慕云深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见饶如卿睡得沉，便起身出了门，想四处走走透透气。
才走出许卿阁前头那片竹林，就见到饶嘉善双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地朝这里走来。
慕云深有些意外，虽说搞不清饶嘉善的来意，出于尊敬和礼貌，他依旧向前迎了几步。
饶嘉善的脸色很不好，整个人身周环绕着肃杀的怒气，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慕云深也感受到了沉沉的威压。饶嘉善方站定，没给慕云深开口的机会，就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到底在给如卿喝什么药？”
慕云深在一瞬的愣神后迅速反应过来，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容，以温和的语气开口回应道：“爹，她此前在小栾曲……”
“别和我提什么小栾曲！如卿不知情也就算了，你觉得你能瞒得住我？如果真的是所谓的给她调理身子的药，又为什么里面会有避子汤的成分？！”
饶嘉善的怒气更甚，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去，给人一种濒临爆发的危险感觉。
慕云深听见“避子汤”三个字，便知道自己已经瞒不住了。他微微侧头，往许卿阁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这才转回头来，叹了口气，向饶嘉善做了个“请”的手势：“爹，去我书房说可好？如卿刚睡下。”
饶嘉善淡淡地看了慕云深一眼，那眼神似乎没包含什么内容，慕云深却觉得有千钧重。
两人一路无言，待到饶嘉善迈进慕云深的书房，在慕云深将门合上时，饶嘉善已经从最初的暴怒中慢慢清醒过来，浓重的不安慢慢从心底蔓延上来，直到现在听见门合上的轻响，他才猛地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不肯落座，直接转身发问：“如卿到底怎么了？”
慕云深转过身来，看着饶嘉善，半晌没说话。饶嘉善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正要开口催促时，却看见慕云深向他跪下了。
他跪得笔直，微低着头，声音却是带上了一丝颤抖：“父亲，都怪我没能保护好她……许是因为在小栾曲，如卿受伤过重，失血过多，而体内之前的噬心乐香毒素未能清除……所以，所以……”
饶嘉善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当最恐惧的那件事成为了事实，他反倒慢慢冷静了下来，看着面前跪着、话要说不下去的慕云深，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问道：“那，现在的情况如何？”
慕云深直挺挺地跪着，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暂时还没有出现症状。我给她喝的药是能延缓毒性发作的，加避子汤是因为……若是有孕，会极大地加速毒蔓延的速度。”
书房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两人的呼吸声都很轻，暮春时节的微弱的虫鸣清晰地透过门扉传进屋中，阳光也带着融融暖意。饶如卿慕云深新婚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刺史府里头还是人来人往，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而书房内却冷得像是要滴水成冰。良久，饶嘉善开口，声音中透着从未有过的疲惫与苍老：“有办法吗。”
“应当有。”慕云深的声音也恢复了平静，“解药差一味最重要的金凌草就能配成，而最后一株金凌草，我查到，在几十年前落入了施家手中。”
饶嘉善听见“施家”二字，蹙了蹙眉。施家，大荣开国以来最负盛名的医药之家，而其中最具有传奇色彩、也是将施家制药术发挥到顶峰的人物，便是高祖最宠爱的妃子之一——梅贵妃。
“以梅冠之，却研制出了数量众多的可怕毒药，真是讽刺。”年轻的饶嘉善在了解到这段史实的时候这么评价道。
而当时正在一旁与其一道品茶的萧锐却不以为意地抿了口茶水：“说不定高祖赐下这个封号的时候根本没往‘高洁’这方面想呢？高祖做事，向来随心随意，这个‘梅’倒很可能是这个女人研究出的某种很有用的毒药的名字。”
这是两人之间很多年前的一个小小的细节，后来当然是被萧锐说中了，梅贵妃确实研究过一种名为“红梅散”的毒药。
这段在角落中尘封了许久的记忆，随着“施家”二字被唤醒，失去挚友的悲伤与此时得知女儿中毒噩耗的情绪一起袭来，忽然就让这个一直都未曾失去过活力、腰身一直笔直的、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显露出了明显的老态。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施家，皇太后。”
慕云深点了点头。皇太后——之前的皇后，就是施家主脉最后一人。说来也不知算不算因果报应，梅贵妃以后，施家再无后继之人，无论是在血脉延续还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医术、制药术方面，都十分明显地衰弱了下去。
而曾经制药需要的各种珍稀药材，近些年也是逐渐销声匿迹——就如那味金凌草一般。
到了皇后这一代，已经是除了先辈保留下来的各种医书、药方和少量成药以外，再无其他了。
但，单就这些物质遗产而言，也已经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了。
金凌草稀有，但也并不常用。所以施家将最后这株金凌草取走，最大的可能性还是用其配制了噬心乐香的解药。所以……最后的希望，还是在皇宫里。
“我知道了。尽快准备吧。”饶嘉善又沉默了一阵，终于抛下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起身急匆匆地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出去，一秒都不愿意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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