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出了京城,一行人顺着官道,早出晚宿,一天都是百二十里上。
沈琦、沈瑞还罢,这两人一个是青壮,一个是每日练拳强身的,尽管面上带了乏色,不过体力还能跟得上,即便白日里赶路累了,晚上在客栈休息一日也缓的差不多。
沈珹父子与沈珏三人,没几日功夫,却露出疲惫不堪出来。每日赶路的路程,也从百二十里,变成了八十里,饶是如此,每次下马时,这几个人都是一脸菜色。
尤其是沈珏,眼底都是殷红色血丝,脸色青灰,双颊陷了进去,走路已经开始打晃。
正好赶上这日清晨下起瓢泼大雨,雨势太盛,无法赶路,大家就在客栈多停了一日。
沈家并不缺银钱,除了仆从下人之外,一行族兄弟五人这路上都是各自一间客房休息。
沈瑞就去看了沈珏,见他依旧是不死不活的模样,便也不罗嗦,直接打发长福去请了大夫过来,挨着个的给沈珹等人诊看。
沈珹是忧心上火,沈栋则是有些中暑的征兆,到了沈珏这里,大夫也说了一大堆出来,不外乎哀思凝结、寝食不安,需好生调理之类的话。
路上不是调理的时候,沈珹那里开了下火药,沈栋则是解暑散热的,沈珏这里,则是沈瑞做主,直接叫大夫开了助眠的药。
待沈珏的药熬好,沈瑞亲自送了过去。
“好生吃药,好生睡觉!已经没有看族长太爷最后一面,难道最后的相送,你也不露面么?”沈瑞正色道:“枉费族长太爷那么疼你,你就是这样做孙子的?”
沈珏闷声道:“我怎么会不露面?按照计划的日子,不是在‘六七’前就能赶回松江么?”
沈瑞冷哼一声:“你都成了什么样子?眼看都要在马上坐不稳了,还想要如期赶回松江?明日真要从马背上栽下来,这一耽搁,别说‘六七’,就是‘七七’大日子也赶不上!”
几昼夜没有正经合眼,沈珏又不是铁人,哪里能不累呢?
可是他真的睡不着,整晚整晚都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一路上,沈瑞劝解的话早已说了几车,道理沈珏都明白,可就是心里难受的不行。
想到轻重缓急,沈珏就不分辨,从沈瑞手中接了药晚,一口饮尽。
药效十足,没一会儿,沈珏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沈瑞眼见他在床上躺了,鼾声渐起,才端着空碗从他房里出来。
用药物助眠,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该劝的沈瑞都劝了,可都是不顶用,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珏悲伤损身。
在门口,正好与沈珹碰了个正着。
沈珹看着沈瑞手中的空碗,皱了皱眉,道:“珏哥如何了?”
“已经睡下了,瞧着应不会耽搁明日行程。”沈瑞道。
沈珹点点头,有意无意地打量沈瑞。
他已经看出来,这次沈瑞“自作主张”地请大夫上门,为的就是沈珏,他与儿子不过是附带。
这两人关系真的好?沈珹一时也拿不准了。
按理来说,沈瑞与沈珏两个名分上虽成了堂兄弟,可因牵扯到了利益,也该有了嫌隙。
沈瑞察觉出沈珹的打量,道:“大族兄还请多节哀,多多保重,这路程才过了一小半,还要一大半的路程要赶。”
要说沈珏散发的是从里到外的哀伤,那沈珹无意流出的则是一种焦躁。
不用细问,沈瑞也能明白其中缘故。大明以京官为贵,沈珹虽是孙辈只丁忧一年,可朝廷也不会留着缺给他。等他丁忧期满,想要起复时,到底能不能捞到京缺,捞到什么样的京缺还不好说。对于年纪将不惑之年的男人来说,执着于权利并不是可耻的事,然而在刚得了族长太爷去世的消息,尚不及悲切时,就担心这个未免太薄情。
加上沈珹对沈珏的冷淡,也让沈瑞觉得不满。
沈珏正为本生祖父故去难过,要是沈珹这个本生兄长能劝慰一二,多少也会有些效果;可沈珹只顾埋头赶路,对于沈珏的悲伤憔悴视而不见。
沈瑞的话,虽是好话,可沈珹却不乐意听。这是嗔怪他将路程安排的紧了?还是怎地?
他皱眉道:“为人子孙,回乡奔丧本是应有之义,路上是赶了些,可也是没法子的事。珏哥那边要是不适,就让他留在这里休整几日,等鸿大叔他们到了随鸿大叔他们一路走。他如今是二房嗣子,太爷大事也未必需要他到场……”
沈瑞轻声道:“这世上有生恩还有养恩,论生恩,族长太爷是珏哥本生祖父;论养恩,族长太爷教导了珏哥十几年。名分上珏哥如今虽不是族长太爷之孙,可这祖孙十几年的情分却是改不了的。”
为本生亲服丧按照规制是需“降服”不假,可五服之外还有个“义服”。以沈珏与族长太爷的情分,“义服”期年也不算什么。早在沈瑞、沈珏出京前,沈沧与徐氏就交代过此事。出殡这样的大事,沈珏更是应该赶上。
沈珹对沈瑞印象并不深,只觉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略有些阴郁的少年,如今见他说话不见服顺,口气中隐隐带了执拗,心中越发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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