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那种生涩的金属摩擦声,像是在撬开一具埋在深海的棺椁。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霉味、机油味和干燥剂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李贺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这里是船山基地的零号档案库。
没有想象中的金银财宝,只有架子上堆积如山的纸。
《岐沟关伏击战械损日志》、《船山三型先进步枪和重机枪射速校验表》、《甲三号区域地形土壤承重分析》……
成千上万个册子,像砖头一样砌在那儿。
李贺随手抽出一本,翻开。
密密麻麻的表格,全是数字。
“七分之三息,枪弹动能损耗百分之二……”
他觉得胸口发闷。
这哪里是战史,这是账本。
枯燥,乏味,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
一只手伸过来,递给他一个黄铜的小玩意儿。
是一个节拍器。
“别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说话的是娜扎。
这个穿着灰色工装的女人,正站在梯子上检修顶部的通风管,手里拿着把扳手,脸上蹭着一道黑油。
她在档案库,是因为这个隐蔽基地的某些日常归她管。
她原本在南方经营南昭王国的贸易往来,并且跟南昭王室建立了相当友善的良好关系。可不知为何,李唐,她最亲爱的老师兼夫君,突然打电话给她让她暂时回归大本营。
“新军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有频率的。”
娜扎拨动了节拍器上的发条,随手放在那堆枯燥的表格上。
“滴、答、滴、答。”
单调的机械声在空旷的档案库里回荡。
李贺皱着眉,目光再次落在手里那本《步枪和重机枪射速校验表》上。
第一行:齐射间隔,1.2秒。
第二行:装填复位,1.2秒。
滴、答。
李贺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以前写诗,讲究平仄,讲究韵律。
五言绝句,二三结构。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两个音节,停顿,三个音节。
刚好是一次步枪和重机枪机匣击发、复位、再击发的时间。
他疯了似的快速翻动那一摞表格。
不仅仅是步枪和重机枪。
重骑兵冲锋的步频,每分钟一百一十步,恰合《秦王破阵乐》的急鼓点;陌刀手挥砍的间歇,正是七言诗换气的气口。
那些原本像蚂蚁一样的数字,突然在那“滴答”声中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是死的。它们在跳动。
这支军队没有写诗,因为他们把杀戮本身,变成了一首最严谨的格律诗。
审讯室里的光线很暗。
那个幽州铁骑的都头被绑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得像戈壁滩上的老树皮。
他绝食三天了。
作为王承宗亲卫营唯一的幸存者,他不仅是旧武人精神的最后倔强,也是了解成德军残部动向的关键情报源。
但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王璇玑坐在单向透明玻璃后面,手里转着那支红蓝铅笔,正准备下令动用药物诱导。
门开了。
进来的人不是行刑官,是李贺。
他手里什么都没拿,只捏着那枚断了一半的虎符。
李贺没说话,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都头对面。
他把虎符轻轻放在都头的手心。
那东西冰凉,带着死人的寒气。
都头的手指颤了一下,没睁眼。
“金鳞非甲是钢鳞。”
李贺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吟诵一句早已写好的注脚,“照夜无月有星钉。”
都头猛地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贺:
“你看见了?”
那天夜袭,因为是阴天,根本没有月亮。
为了保持隐蔽,成德军甚至熄灭了火把。
“我没看见。”
李贺指了指桌上的一份尸检报告,那上面盖着“绝密”的红戳,“但我知道,你在发起冲锋前的最后一刻,抬头看了北斗。”
都头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那是他最后的仪式。
在必死的冲锋前,向天上的星辰祈祷武运。
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是属于旧式武将最后的浪漫。
“你的袍泽的胃告诉我的。”
李贺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眼含深意地望着对方缓缓说道主:
“朝廷新军的军医解剖显示,你的袍泽胃里残留的干粮消化程度约为两小时。反推回去,那是丑时三刻。”
他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一样剖开都头的防线。
“那一刻,云层刚好裂开一道缝,北斗七星正指着岐沟关的主楼。除了那个方向,你无处可看。”
都头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个溺水的人。
没有什么神迹。
没有什么心有灵犀。
连他临死前最隐秘的虔诚,都被这群人拆解成了消化液的浓度和天体运行的轨迹。
这种全知全能的冷漠,比严刑拷打更让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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