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楚长欢果然如约出现了重明宫,简单梳洗后她先去拜见了父皇,又去未央宫拜见了母后的牌位,等再回到重明宫时,明明是冬天,她的额头却已经析出了一层薄汗。
楚君衡送的白狐裘,也太暖和了点儿。
她不顾栉巾的劝阻,强行把肩上沉甸甸的白狐裘给脱了,掬水担心她冻着,又拿来个汤婆子。
楚长欢说不过她们俩,只得把窝在自己床上打盹的白玉糕抱来,指着迷迷瞪瞪的小猫咪的脑袋说,这就是她的汤婆子。
白玉糕是只很好说话的小猫咪,它抬头看了看楚长欢,也没挣扎,又顺着她的胳膊靠了回去。
它就这么一路睡到了流云水榭,完美地错过了宴会上的所有热闹,等它施施然睁开眼,跳到地上用八百个姿势伸懒腰时,院儿里留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楚长欢难得收了性子,没跑去别处撒野,掬水拿着薄披风回来时,正看见她撑着下巴发呆。
江天杪被潭平叫走了,也不知道会聊些什么。
她的目光从江天杪的位置,不知不觉滑向另一边的角落。
空的。
掬水为她披上薄披风,面色透着隐隐的担忧:“殿下,您……您这是在想什么呢?”
楚长欢撑着下巴,轻声问道:“没什么,掬水,你觉得我……”
她拉了个长音,掬水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却没想到她幽幽开口:
“你觉得我,该去如厕吗?”
掬水正为她绑着披风的系带,手一抖,不小心系了个死扣。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过分私密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道:“这、该去就去呗。”
“也是,该去的,就得去。”
毕竟也是上辈子她曾做过的事,眼下,理应再去试试。
更何况,这次为潭平解围的不再是他,他也不该再站在那个地方了。
可她,总是要去看看的。
循着记忆,她来到了那条通往重明宫的窄路,那明明是一条很短的路,可她每走一步,都觉得是那样漫长。
快了、就快走到尽头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安慰着自己。
“殿下。”
迈出的最后一步随着身后的一声轻唤而停在半空,她闭了闭眼,认命地收回了脚。
他怎么还在这儿?
楚长欢转过身,看着沈故言双手作揖,弯腰下拜。
一如往昔。
她很好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淡淡颔首:“沈公子,有事?”
“潭平公主用的无影墨,可是出自殿下之手?”
在他说话的同时,楚长欢也在心里默念着记忆里的对白。
分毫不差。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上一次她带了掬水一起,而这一次,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她按部就班地念着台词:“你可知,在本宫生辰之日,污蔑本宫,是何下场?”
按理说,他接下来就应该说出那句让她铭记了一生的话:「殿下,这样不好。」
“任凭殿下处置。”
嗯?
你怎么还随意改词儿呢?
自信如楚长欢,只觉得自己脸上那完美的伪装正在一点点碎裂。
他眼睑半垂,沉下肩膀,漏出他那白皙的脖颈,一副引颈就戮,任人宰割的模样。
楚长欢太熟悉这样的他了。
他总喜欢以这样的方式示弱,哄楚长欢消气,再说几句她听不明白的情话,看她羞恼地拿眼镜瞪他。
可这些,都不该出现在眼前的沈故言身上。
除非……
在过去的那几次短暂相处中,沈故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她有了情愫。
她突然想起来,在某个不经意间,他曾经和她说过,他对她是蓄谋已久,徐徐图之。
当然,那时候的楚长欢压根就没信他的鬼话,只以为他在玩笑。
可如今再看……
他说的,没准儿是真的。
说实话,知道这件事,她是欣喜的,是雀跃的,原来从他们相见的伊始就是双向奔赴,而不是她一个人的单相思。
可把这个情况放在眼下这个情景当中……
她既然不能再和他又什么可能,
公平起见,也该断了他的念想。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在倾尽全力地投入后却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痛苦。
她同样也清醒地明白,让她亲口说出这些违心的话,她只会比他更疼。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任凭本宫处置?好啊,跪下。”
她抱着胳膊,一副居高临下的倨傲模样,沈故言好像并没有什么其他情绪,他只是如她所命令的那样,乖乖地跪了下去。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楚长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沈故言,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人?”
她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沈故言抬起头和楚长欢四目相对,只一眼,便看清了她眼底的凉薄。
他愣怔片刻,又垂下眼皮,摇摇头。
“你听说过江天杪吗?就是在宴席上帮潭平说话的那个。”
这次,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抬起眼,平静地和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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