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
年节已至，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入了冬就没有停过，文桃院的梅花早就红满了整个枝头。
可满皇城除了这浓烈的红梅，却是没有一丝红色能彰显年节的热闹。
修朗死后，三皇子即位，改国号为“元”，为表纯孝之心，修朗所在时的“庆”字仍沿用在国号上，过了这腊雪红梅的年月，就再也不是庆历十四年了，继而所有人都称之为：庆元一年。
国丧期间，皇城百姓皆身着素服，百日之内不可奏乐嫁娶，更遑论庆贺年节。
眼下，三皇子生母贤妃摇身一变，由万千宠爱的妃子成了尊贵无比的太后，而原皇后却自修朗离世便神似倦怠，终日将自己关在宫殿内，就连皇帝晋封的圣旨也未能交到她的手上。
【摄政王府。】
“主子，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寒夜将斟好的清茶递到裴元修手边，沉声问开口，语气里是难掩的兴奋。
裴元修接过清茶，捏着茶盏送至唇边，望着旖旎的热气，轻嗅茶香：“我们的下一步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的下一步。”
说罢，裴元修顿了顿，唇边溢出一丝轻笑：“本王竟浑忘了，如今她已是是太皇太后了。”
“主子，卜子安今日递消息进来。”寒夜抬手将怀中的信件放置在桌案上，眉梢微挑，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他本是前朝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纵使皇帝崩逝，可他终究参与了太皇太后的谋划，他们竟如此急着卸磨杀驴，当真心狠。”
“呵！”裴元修瞧着信件里的内容，也是一声轻笑，半晌悠悠开口，“子安侍奉修朗这几年总归是尽心尽力，外人瞧着也是忠心得紧，可错就错在他知晓他们的全部计划。他若此时身亡，说是感怀先帝恩德，遂追随先帝而去也不为过。”
“那……”寒夜琢磨着裴元修话里的意思，一时也有些迟疑。
“这样也好，到底子安也是咱们身边的人。他的身手你也知道，稍后你传信进去，告知子安，如今任务已了，他可以回家了。”裴元修所说的回家，自然是让卜子安诈死脱身出宫，这原本就是裴元修的计划，孙德明他们也只是促成卜子安提前出宫而已。
卜子安与寒夜的身份一般无二，皆是皇宫暗卫。
当年寒夜出事，卜子安却是不信寒夜会就此殒命，随即暗中调查，也是裴元修用人心切，便将寒夜未死的事送到他手中。他们本就师出同门，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卜子安也就随之倒戈。
而那时的卜子安还不叫卜子安，他的原名是寒明。
卜子安确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没错。数年前，是寒明将他暗杀，顶替了他的身份潜伏在修朗身边，而皇帝长年服用的丹丸自然也是裴元修授意更换。
那安神丸中掺杂了水银与寒石散，既让修朗有好转的假象，又致他上瘾，暗地里掏空他的身子，而修宁的那件事也不过是个引子而已。
【文桃院。】
“姑娘，该喝药了。”石榴捧着托盘进了里间，发髻上还沾染着院外飘落的雪花。
说起来，石榴原本就不是摄政王府的丫鬟，她身世可怜，虽无父无母，却性情纯良，是裴元修救下的孤儿，小桃死后她奉命入府侍奉，自然是忠心无二。
眼下瞧着元娘一日比一日单薄的身子，她心底是说不出的心疼。
“放那吧，我一会儿再喝。”元娘清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四散的雪花。
那落满整院的雪花早已将一树的红梅掩盖，这下它终是除了秋日外，再一次与光秃秃的桃树有了相似之处，此刻，整个文桃院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姑娘是又想念小桃姑娘了吧。”石榴放下手中的托盘，抬手将托盘上的兽纹手炉送到元娘怀中，柔声安慰，“小桃姑娘此刻定在天上守着姑娘呢，姑娘莫要忧思伤怀损了身子。”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元娘眸中似有亮光闪过，目光却是仍落在呼呼作响的窗棂上，喃喃出声。
“姑娘说什么？”石榴没有听清，“奴婢虽然不知道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奴婢却是知道一件姑娘不知道的事，姑娘要不要听？”
眼见元娘没有回应，石榴也是见怪不怪，随即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姑娘可知道先皇身边的大太监卜子安，卜公公？他竟然殉葬了！听说，小太监发现时，人都凉了，说来他老人家还真是忠心。”
“人间冬月有幸事，落叶与风再相逢。人间一遭，来去皆如自由的风，相逢的人终会再相逢。”元娘终是红了眼眶，可还是强颜道，“药，我待会儿就喝，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是，奴婢告退。”石榴察觉到了元娘言语里的异样，可她却不知自己哪句话又碰到了她的伤处，随即轻手轻脚退出了里间，将一室的安宁还给了元娘。
瓷碗里的汤药黑得发亮，一股苦涩的药味与房中的桃花香纠缠在一起，熏得元娘蹙起了眉头。
元娘的眸子定在这碗药上，随着旖旎上升的水汽，忽而想起了那日的裴元修。
马车里充斥着她不熟悉的檀木香，虽不熟悉，可的确让她心安，以至于后来裴元修说的话，她都没怎么听得进去。
思及前世的裴元修，温润如他，身上的衣物并不是像如今一般，需要用昂贵的香料熏烤，除了那日他接她出绘春楼的满身桃花香，平日里皆飘散着淡淡的皂角气味。
想到此处，元娘眼尾的红色更甚，眸子也干涩得厉害，半晌，她缓缓起身，抬手端起了桌案上的瓷碗，望着汤药因晃动而泛起的圈圈涟漪，她终是落下泪来：“人人都道相逢即是缘，可我们之间却是分不清是正缘，还是孽缘。也不知，到我真正离开的那一刻，你是否才会真正认出我来。”
话音未落，这一碗温热的汤药便尽数喂了手边移栽的那盆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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