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工推了推眼镜:“那...您真的愿意?补偿方面...”
“补偿按国家规定来。”李卫国站起来,踩灭烟头,“我只有一个条件。”
“您说!”
“种子库建成后,给我个看大门的活儿。”李卫国看着这片地,声音很轻,“我还能动弹,想看着它。”
张工愣了愣,用力点头:“好!我向院里申请!”
签协议是在村委会。大红纸,黑字,李卫国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屋里挤满了人,二嘎子也在,歪着头看,鼻子里哼气。
按手印时,李卫国犹豫了一瞬。印泥是红的,像血。他想起爷爷咳在地上的血,父亲手上的老茧渗出的血,还有他自己年轻时,拖拉机翻车压断腿时流的血——都渗进这片土里了。
他按了下去,很重,很实。
走出村委会,天阴了,飘起细碎的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早。李卫国没回家,径直往地里走。
雪落在黑土上,一时半会儿化不了,薄薄地铺了一层,像给大地盖了层孝布。李卫国在地中央坐下,抓起一把土,合着雪,在手心里团成个球。
“爷爷,爹,地没丢。”他对着空旷的田野说,“咱家的地,要变成种子库了。存天下的种子,防天下的饥荒。你们要是在天有灵,别怪我。”
风更大了,卷着雪粒子打在他脸上,生疼。可李卫国觉得心里那块石头,突然就落了地。
远处,施工队的机械已经进场了,轰隆隆的,震得脚下的土地微微发颤。那颤,从脚底板传上来,顺着脊梁骨,一直传到天灵盖。他突然明白了父亲的话——这地底下埋着的,不只是他李家的祖宗,是所有在这片土地上刨食吃的人的魂。
雪越下越大,李卫国成了个雪人。他站起来,跺跺脚,往家走。身后,三百亩黑土静静地躺在雪下,做着长长的梦。梦里,有无数金色的种子在沉睡,等待着一个不再有饥馑的春天。
三年后,国家东北种质资源库正式竣工。银白色的建筑在平原上矗立,像一艘巨大的方舟。
李卫国穿着崭新的保安制服,站在大门口。他的胸牌上写着:巡查员-李卫国。
一辆大巴车驶来,是来参观的学生。老师带着孩子们走进大厅,指着墙上的照片讲解:“这是我们的‘种子方舟’,保存着四十三万份种质资源。有了它,我们的饭碗就端得更稳了...”
一个小女孩跑到李卫国跟前,仰着脸问:“爷爷,这里面真的有能养活很多很多人的种子吗?”
李卫国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一捧黑土。“有啊。不过最好的种子,是种在这土里的。”
“这是什么土呀?好黑好亮。”
“这是咱们东北的黑土地。”李卫国拧开瓶盖,让小女孩闻了闻,“有股子香味,是不是?”
小女孩用力点头。
“这土啊,养过我的爷爷,养过我的爹,养过我,以后还要养你,养你的孩子,孩子的孩子。”李卫国把土倒回瓶里,拧紧,“只要土在,种子在,咱们中国人,就饿不着。”
窗外,太阳升起来了,照在银白色的建筑上,也照在建筑周围新耕的试验田里。那些从种子库取出的种子,已经冒出嫩绿的芽,在春风里,微微地颤。
界碑
嘉峪关以西三百公里,巴丹吉林沙漠边缘,有块地方叫“一棵树”。不是真有一棵树,是戈壁滩上立着个歪脖子老胡杨的枯桩,风沙磨了百年,还倔强地戳在那儿,像根指向天空的指骨。
哨所就在枯树旁,红砖砌的平房,墙上刷着褪色的标语:“以戈壁为家,以艰苦为荣”。这里驻守着边防某团七连四班,五个兵,一条叫“铁蛋”的老狗。
班长杨大山,山东人,在“一棵树”待了十二年,脸上被风沙刻出深深的褶子,像干涸的河床。此刻,他正带着新兵周小川巡线。
说是巡线,其实就是沿着那道蜿蜒在戈壁滩上的铁丝网走。铁丝网年久失修,锈迹斑斑,有些地方被风沙掩埋,得用脚踢开黄沙才能看见。每隔五百米,有个水泥桩,上面用红漆写着“中国”,风吹日晒,字迹斑驳。
“班长,这铁丝网...能防住啥?”周小川喘着粗气问。他是南方兵,来哨所三个月了,还是不适应这能把人抽干的干燥。
“不防人,防心。”杨大山头也不回,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看见这网,就知道,里头是家,外头是国境线。”
周小川似懂非懂。他抬头,天是那种被漂洗过的蓝,一丝云都没有,空旷得让人心慌。远处,沙丘起伏,像凝固的黄色海浪,一直涌到天边。这就是祖国的边疆?和他想象的“锦绣河山”不太一样。
中午,两人在界碑旁休息。界碑是花岗岩的,一人高,正面是庄严的国徽,背面刻着“中国”和编号“177”。碑身被风沙打磨得光滑,棱角处能看见细密的凿痕——那是历代守边人用手指摩挲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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