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父亲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背对着镜头，似乎在弯腰检查着什么。动作缓慢而专注。宋岩凝视着那个模糊的背影，想象着父亲当年的样子，想象着他最后回头喊出的那句话。是提醒工友“小心”？还是让工友“快走”？无论是什么，那都是一个生命在消逝前最后的印记，如今却只能以这种幽灵般的方式，在特定的雨水中重现。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冰冷的电脑屏幕，指尖落在那个模糊背影的肩头位置。就在这一瞬间，屏幕上那个一直背对着的身影，影像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头部仿佛极其缓慢地、要转过来一般。这细微的变化几乎难以察觉，更像是光影的偶然闪烁。但宋岩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指尖僵在半空。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哗哗地冲刷着整个世界。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宋岩苍白的脸，和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职业的理性告诉他，这只是数据不稳定造成的影像噪点。可内心深处，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和巨大的悲伤，如同窗外倾盆的暴雨，将他彻底淹没。他维持着那个触碰屏幕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自己也成了这雨夜中，一道凝固的影像。
第五章 被掩埋的真相
指尖下的屏幕冰冷依旧，但那微不可察的波动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宋岩的理智。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窗外，暴雨如注，哗啦啦的声响填满了小屋的每一个角落，却盖不住他耳中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是噪点……一定是数据不稳定……”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职业的本能驱使着他，手指颤抖着点开影像的原始数据流，试图从一行行冰冷的代码和频谱图中寻找解释。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反复回放、放大、分析那极其短暂的瞬间。光影的扰动确实存在，但无法明确指向“转身”这个动作。科学仪器捕捉的是光与物质的反应，不是灵魂的回眸。理智在反复强调这一点，试图压下心底那疯狂滋生的、名为“希望”的藤蔓。
然而，那藤蔓一旦破土，便再难遏制。它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父亲最后那一刻，究竟想说什么？对谁说的？那个工友是谁？张卫国老人浑浊的泪眼和那句“我们几个都在那儿忙活”再次浮现在脑海。答案不在冰冷的仪器里，不在泛黄的档案纸上，它可能就在这片土地上，在那些亲历者的记忆深处。
天刚蒙蒙亮，雨势稍歇，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和铁锈混合的气息。宋岩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布满血丝，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外套就冲出了门。他需要找到张卫国，需要找到当年在场的其他人。
家属区边缘那栋低矮的红砖房前，张卫国正佝偻着腰，在门口的小花圃里拔草。看到宋岩急匆匆走来，老人直起身，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了然和深沉的忧虑。
“小宋？这么早……”张卫国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浑浊的眼睛看着宋岩憔悴的脸，“没睡好？”
“张师傅，”宋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昨天……我在看父亲的影像时，好像……好像看到他的影像动了一下，像是要转身。”
张卫国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唉……这地啊，记性深着呢……有时候，它不光记着影子，还记着……记着那股劲儿，那股没散掉的心气儿……”
“张师傅，您上次说，‘我们几个都在那儿忙活’。除了您，当时还有谁？还有谁离我父亲最近？”宋岩急切地问，目光紧紧锁住老人。
张卫国沉默了片刻，眼神飘向远处废弃的厂房轮廓，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会儿……是老王，王德海，他离国栋最近，就在他旁边那台车床上。还有小刘，刘建军，他年轻，手脚麻利，在边上递工具……”老人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老王……前几年就走了。肺癌。小刘……刘建军，他后来调去南方了，听说……混得不错。”
宋岩的心沉了一下。两个关键目击者，一个去世，一个远走。线索似乎又断了。
“那……他们的家人呢？还在这里吗？”宋岩不甘心地追问。
张卫国想了想，指了指家属区深处：“老王的老伴还在，就住后面那栋楼，一楼东户。她身体不太好，很少出门了。小刘……刘建军，他有个弟弟，叫刘建民，好像还在咱们厂原来的附属厂上班，不过那厂子也快不行了。”
宋岩的心重新燃起一丝希望。“谢谢您，张师傅！”他转身就要走。
“小宋！”张卫国叫住他，老人脸上的沟壑显得更深了，眼神复杂，“有些事……过去太久了。挖出来，未必是好事。人……得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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