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照片的背景,想看看这位年轻军人所处的环境。玉米地很茂密,远处是起伏的山峦轮廓。然后,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照片的右上角。
那里,在玉米地的边缘,矗立着一棵大树。枝干虬结,树冠如盖,即使在泛黄模糊的照片里,也能感受到它的古老和苍劲。那树形,那枝桠伸展的姿态……
林拓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呼吸骤然一窒。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老周头的肩膀,投向村口的方向——那里,几天前还矗立着一棵几乎一模一样的古槐树,此刻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巨大树桩,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突兀地留在那里。推土机巨大的钢铁履带,正停在不远处。
照片背景里的那棵老槐树,正是村口那棵刚刚被砍掉的古树!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拓的脚底窜起,直冲头顶。他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推土机的轰鸣声、工人的吆喝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拉远、模糊,只剩下照片上年轻人明亮的眼神,背景里那棵生机勃勃的老槐树,以及眼前老人捧着照片时那微微颤抖的双手。
老周头低着头,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年轻军人的脸庞,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深陷的眼窝里,却蓄满了浑浊的泪水,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林拓僵在原地,公文包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脚下的泥土里。他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在照片上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和村口那截刺眼的树桩之间来回移动,每一次移动都像有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试图维持的、关于效率和发展的坚硬外壳。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军装,站在祖辈的土地上,身后是守护村庄百年的古树。而此刻,推土机的轰鸣就在耳边,那棵古树已经化为木屑,这片承载着照片中笑容的土地,即将被彻底抹平。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荒谬感和一种尖锐的刺痛感,狠狠地撞击着林拓的心房。他之前所有的“历史只是过去”、“发展才是硬道理”的坚定信念,在这张泛黄的照片面前,在这棵跨越时空却最终消失的古树面前,突然变得摇摇欲坠,脆弱不堪。
第四章 记忆的苏醒
公文包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林拓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捆缚,在手中那张泛黄照片里生机勃勃的老槐树,与村口那截光秃秃、如同巨大疮疤的树桩之间,反复拉扯。每一次视线的移动,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心口缓慢地切割。推土机的轰鸣声似乎更近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碾过他的耳膜,也碾过他此前构筑的、关于“发展”与“效率”的坚固堡垒。
老周头依旧低着头,布满褶皱和老年斑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年轻军人的脸庞。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上,投下一小片沉默而沉重的阴影。浑浊的泪水无声地蓄满他深陷的眼窝,最终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下来,砸在照片边缘,洇开一小片更深的褐色。
林拓喉咙发紧,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堵在那里。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关于补偿、关于政策、关于最后期限的词汇,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冰冷,甚至带着一种亵渎的意味。他弯腰,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捡起地上的公文包,拍掉上面的泥土。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
“周大爷……”林拓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迟疑和愧疚,“这……这照片……”
老周头终于缓缓抬起头。他没有擦眼泪,任由那浑浊的液体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他看着林拓,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麻木,而是沉淀着一种深沉的悲凉和洞悉一切的疲惫。“是我爹,”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从地底深处传来,“四三年,鬼子来扫荡,他掩护乡亲们撤进后山……再没回来。这照片,是他参军前,村里照相师傅给照的。那棵老槐树,就在村口站了怕是有两三百年了……”
他的目光越过林拓的肩膀,投向村口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机器的喧嚣和飞扬的尘土。“树没了……根还在。人没了……事还在。”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给林拓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更像是在说给脚下这片沉默的土地听。
林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顺着老周头的目光望去,推土机巨大的钢铁铲斗正高高扬起,对准了下一片等待被推平的废墟。那片废墟之下,是否也埋藏着像这张照片一样,不为人知却沉甸甸的故事?
“周大爷,”林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诚恳一些,“您……您还知道这片土地上,发生过别的……别的故事吗?除了您父亲……”
老周头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落在林拓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拓以为他不会回答。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故事?多着哩……这片土,喝过血,流过汗,也……也埋过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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