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姜家去顾家的这一路，是由顾青山背着琼音去的。
他脚下的步子很稳，没让琼音受一点儿颠簸。
从前的大家小姐出嫁，是要有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的。
如今自然没有这个条件。
上河村体面些的人家，娶亲时大都会去借一个牛车或者拉着地排车，让新娘子坐在上面免得脚沾到地。
若是想要更敞亮体面些，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可是能让全村人驻足瞩目。
新郎官骑车载着新娘子从村子里穿过，车前拴着大红的花朵，叮铃铃的清脆铃声响着，那可真是再气派不过。
顾青山之前还会骑着那辆借来的旧车接送琼音，但结婚这天他却没骑那辆车，执意用双脚走到姜家，再亲自背着琼音走回顾家。
他背着他的心上人，走回他们的家。
没什么其他的理由。
他只是觉得不踏实。
骑车不踏实，拉车赶车都不踏实。
只有亲自背着音音，就像现在，音音轻柔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他才能确定，他真的娶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琼音的小脸贴着顾青山的颈窝，一双浸着水的杏眼专注看着顾青山的侧脸。
从他的额头到深邃的眉眼到笔挺的的鼻梁再到微微抿起的薄唇。
顾青山本就紧张，在音音这样如有实质的视线下几乎连左右脚都不知道该迈哪个。
他只能先偏过头去让自己缓口气，闷声对音音道。
“你乖一点儿。”
琼音眨了眨眼，不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控诉。
“我明明很乖。”她小声辩解。
顾青山听到琼音的话涨红了耳朵。
她自然是乖的。她什么都没做。
不乖的是他。
她不知道她哪怕一个细微的举动都可以对他造成天翻地覆的影响。
他只是怕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分寸丢了人。
“嗯。”
他应道。
“青山哥哥，你累吗？”琼音安静了一会儿，就又小声问。
“你出汗了。”
她抬起手碰了碰顾青山的脸，热得不行，有微微的汗意。
旁边是跟着一起送嫁的人，大家伙儿说说笑笑，喧闹声惊起在树上短暂休憩的鸟雀。
琼音就这样趴在顾青山背上状若无人般毫不避讳地与他说小话。
顾青山耳边也只能听到琼音软乎乎的清甜声音。
但他到底还记着正经事。
没让身上的人完全乱了他的心神。
他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一本正经地回答琼音。却不知道自己在悄无声息中就搅动起女儿家的情思。
“我不累。我只是高兴，音音。很高兴。”
众人的笑闹声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掉。
包括两人剧烈跳动着的心跳。
…………
…………
夜幕落了下来，院子里的喝酒吆喝声也渐渐停歇了下去。
众人勾肩搭背地散去。
只留下月亮始终如一地将清辉洒在这座有些破落的院子里。
还有那个忙碌不停的身影上。
吃剩的饭菜要倒掉免得惹来蚊虫，有些还算完整的要留着分给四邻，都是好饭好菜大家也不会嫌弃。一地的垃圾要清扫，还有些从邻居婶子家借的桌椅板凳要和自家的分开方便明天给人送回去。
他来来回回地动作，却没朝那个他睡惯了的屋子望去一眼。
“顾青山。”
琼音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口处轻声喊他。
她早在屋子里等了许久。等院子里安静下来，等顾青山打水的声音响起，等他一遍遍路过这间屋子，等到煤油灯都变得黯淡了几分。
等待的那个人却始终没出现。
她便站在门口看着顾青山像个贤惠顾家的小媳妇，眼睛里全是活儿，擦擦洗洗一遍又一遍。
这些活计自然要紧，可再要紧怎么要紧得过洞房花烛夜。
琼音咬了咬唇。
他甚至都记得在大家伙喝酒吃饭的时候让个小孩子去给她送饭怕她饿着，甚至后来还给她送了热水让她洗漱。怎么就能忘了屋子里一直在等他的媳妇。
顾青山在琼音出声的时候就僵住了。
他放下手里的板凳，转过身去。
看见漾着水色的一双杏眼。
“你忙完了吗？”
琼音轻声问道。
顾青山满身无处事的牛劲在忙活了一院子的活儿之后也没卸去几分。
他的火气在看见琼音的时候忽然像是闻到了蜂蜜甜味的大狗熊，迫不及待地想要奔涌过去。
“嗯。”
顾青山闷声道。
他怕吓到她。硬生生让自己在院子里消磨了半天，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儿。
可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音音在这里，他所有的努力便前功尽弃。
顾青山只能投降。
琼音便甜甜地笑起来，颊边的酒窝也好像盛着蜜一样。
顾青山今天没喝多少酒。大家伙儿便是再不知道分寸，也不会在今天这个时候把新郎灌醉。但他却觉得自己几乎要醉倒在音音的笑容里。
“俺去洗澡。”
顾青山踢开脚下的板凳，闷着头往井边走。
“那你快点儿。”
琼音叮嘱道。
顾青山脚下一个踉跄。
她的本意其实不过只是一句因为今天时间太晚了所以顺其自然的提醒。
却不知这话听在某些有心人耳朵里却像极了不知羞的催促。
他红着耳根回头看了琼音一眼。
“俺知道。外边风凉，你屋里去。”
这次回到屋里的时候琼音就放松了许多。
她坐在床沿边上，双手撑着床边，晃悠着小腿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却又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换了新的窗户，上面贴着喜庆的囍字。之前窗前摆着的老旧木桌换成了一张新的更长更宽的的桌子。
椅子倒是没换，但多了一张新的。
门口多了一个新打的木架。上面摆放着大红色的脸盆，脸盆上面挂着红色的毛巾。
床脚摆着她的陪嫁箱子，上面也用红花拴着。床上面铺着崭新的鸳鸯戏水的红铺盖。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琼音，她结婚了。
和她喜欢的人结婚了。
顾青山冲了一个快速的凉水澡，终于让自己满身的躁意降下去了几分。
但看见床上穿着嫁衣对他一脸甜笑的姑娘，他一双乌沉沉的眼瞬间燃起火苗。
澡是白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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