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把左手伸向幻灯机，不是递，而是让两枚指节互敲——
“嗒。”
极轻，却像把雪劈成两半。
幻灯机被这一声震裂，裂缝里涌出大量未曝光的胶片，像黑水倒灌，瞬间把他裹成茧。
茧内没有黑暗，只有纯白的静态，静态里浮着一枚巨大的齿孔，齿孔边缘写着：
“此洞通往下一卷，但下一卷即是你自己。”
仓忽然明白，自己早已不是仓，而是被剪辑出来的间隔——
两卷胶片之间的黑场，两声心跳之间的空白，两个世界之间的废片。
他笑起来，笑声没有波形，只是一格透明的片基在颤动。
他把那枚即将消失的指节对准齿孔，不是穿过，而是轻轻贴上——
“咔。”
不是合拢，也不是开启，是定格。
定格的瞬间，所有银盐同时闭眼，雪开始倒着下，幻灯机倒着转，轨道倒着铺回他的胸腔。
胸口的齿孔重新张开，却不再像洞，而像一扇极窄的门。
门里透出0.5帧的光，光里站着另一个仓——
那个仓没有指节，没有声带，没有胶片，只有一枚刚被剪下的脐带，脐带末端系着一粒未曝光的鸡蛋。
鸡蛋忽然裂开，裂成一张纯黑的底片，底片中央浮起一行白字：
“本画面已被观众遗忘。”
仓向门内的自己伸出手，两只手在齿孔边缘相遇，却没有重叠，而是互相穿过——
像两卷胶片在同一格时间错位放映。
穿过指尖的刹那，他听见最后一道声音：
“剪辑完成。”
黑暗重新合拢，却不再黏稠，而像被抽掉所有帧的真空。
真空里只剩一枚悬浮的齿孔，齿孔里掉出一粒极轻的银盐，银盐背面刻着——
“仓，生于未出生，死于未死亡，现存于两格之间的黑场，永久保留，永不重放。”
齿孔缓缓旋转，旋成一枚圆滑的句号，然后——
“啪。”
最后一粒银盐熄灭，像大雪终于把雪覆盖。
没有下一格。
也没有上一格。
只有被剪掉的指节，在无人知晓的间隔里，轻轻——
嗒。
那一点微声并未消散，反而像一粒银盐在绝对零度里结晶，悬停于无重力的黑场。
嗒——
第二粒结晶析出，与第一粒呈对角线排列，像给虚空钉上最微小的剪辑标记。
随后是第三粒、第四粒……
它们并不坠落，而是自动排成一条极窄的齿孔，齿孔里没有时间码，只有心跳的负片。
当齿孔延长到极致，黑暗忽然侧向翻开，像一页被裁刀割开的底片背纸，露出背后更深的一格——
那一格没有画面，只有一条水平线，线上写着：
“备用卷：仅供剪辑师自检。”
仓从水平线里坐起，或者说，是那条线把他折成坐姿。
他低头，看见胸口原本闭合的齿孔已变成一枚细小的胶片轴，轴心空转，发出极轻的“沙——”，像有人在遥远显影液里叹息。
他伸手去拔那轴，却拔出一整条未冲洗的负片，负片只有二十四格，每一格都是纯黑，却在边缘印着不同的字幕：
第1格：
“指节遗落于镜面，镜面因此怀孕。”
第2格：
“声带反向卷曲，卷成一只从未被使用的耳朵。”
……
第24格：
“观众在此离场，但离场的人是他自己。”
仓把负片对准虚空，轻轻一抖——
二十四格同时脱落，像黑雪，却没有一片落地。
它们在空中重新拼合，拼成一枚更大的齿孔，齿孔中央浮出一座微缩的放映间。
放映间里亮着一盏钨丝灯，灯丝竟是他自己的声带，被拉得极细，绕成螺旋，悬在真空里震颤。
声带下方，一台手摇式剪辑机正自行空转，摇柄每转一圈，就有一块0.5帧的镜面被削下，削下的镜面自动卷成脐带，脐带末端系着一粒未曝光的鸡蛋——
正是他在上一卷末尾看见的那枚。
仓走进去，脚步没有声音，因为地面是纯白的片基，踩上去只会留下透明的齿孔。
他在剪辑机前坐下，机器忽然开口，声音像从齿孔漏出的风：
“你还剩最后一格未用。”
“用掉它，你就能离开备用卷；
不用，你就永远做自检的冗余。”
仓看向那格空白画面，画面里什么都没有，却隐约映出他的背面——
背面没有脸，只有一枚反向的指节，指节上长着第二枚指甲，指甲背面映着二十四格倒放的“咔嗒”。
他伸手，把那一格空白从剪辑机里轻轻抽出——
抽出的瞬间，空白自动对折，折成一枚极薄的钥匙，钥匙边缘布满齿孔，像一条被剪碎的音轨。
仓把钥匙对准自己的胸骨，原本已闭合的齿孔忽然睁大，像瞳孔遇见光。
他没有插进去，而是把钥匙贴到耳旁——
“沙沙……”
是雪在显影，是脐带在倒流，是观众在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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