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人影绰绰,脚步声与低语声交织。清桅坐在左前的第二个位置上,身姿清丽,专注地看着面前即将要汇报的资料。
她能感觉到投来很多好奇的、打量的目光,甚至能隐约听到关于她的讨论,褒贬不一。有熟识的医生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报以浅浅一笑,简短地寒暄两句。
当秦书钧在她身旁落座时,她终于开口:手术都结束了?
圆满成功。秦书钧整理着袖口,压低声音,别紧张,就是例行汇报。底下坐着的都是熟人,说错了也没关系。
清桅从病历本上抬起眼,似笑非笑:需要安慰的人好像是你。领带歪了。
秦书钧手忙脚乱地整理领带,嘴上还不忘找补:我这是为了活跃气氛。看你绷得太紧,连资料拿反了都没发现。
清桅一怔,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病历本,果然拿反了。她不动声色地翻转过来,淡淡道:看来秦主任很擅长观察细节。
那是自然。秦书钧得意地挑眉,随即凑近些,一会儿结束,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清桅重新将目光投向文件,多谢秦主任好意。
秦书钧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无奈地耸耸肩:沈小姐,你这样完全不给机会,让我很挫败啊。
那正好。清桅唇角微扬,挫败感有助于保持清醒,适合准备汇报。
秦书钧还欲再言,门口一阵骚动。
清桅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文件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投向门口,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与期盼。
然而,进来的并非那个她潜意识里等待着的高大身影,而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边眼镜的老者——是陈院长。
悬在半空的心倏然落下,却并未回归原位,而是在胸腔里虚浮地晃荡着,带来一阵空落落的失重感。
这份难以察觉的不适,因为最中间那个位置的空缺持续了整个会议的时间。
陆璟尧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圆形的吊灯正好在她头顶上方,橘黄的灯光洒下来,在白色的桌面投下黑色的阴影。她平静地端坐在那里,一个小时的会,除了自己的发言时间,其余时间清桅都有些恍恍惚惚,说不上来,大抵是太累。
她想,明日周六,一定要在家好好休息。
会议在九点准时结束。
清桅再次婉拒了秦书钧送她回家的提议,独自回到办公室。忙碌了一整天,此刻她只想尽快换下白大褂,回去那个温暖的小家陪她可爱的小女儿。
她刚解开第一颗纽扣,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陈又夏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上交织着愤慨与难为情。
“沈医生!我爸他……他真是太过分了!”陈又夏快步走进来,顺手带上门,语气激动。
清桅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是抬眸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平静地问:“怎么了?陈院长又有什么新指示?”
“陆司令大概是知晓了我爸的意思,下午提前出院了。”
清桅微微一怔,原来是出院了才没来参会。只是出院……难道他真有身体不适?
“他怎么了?”清桅脱口而出,语气里的关心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
“啊?”气愤不平的陈又夏完全懵了。
“陆,陆司令来医院看什么?”
“哦,秦主任看的,说是长期头痛,觉都睡不好。”陈又夏并未多想,一股脑的往外说,“秦主任担心他脑子里长东西,让他做个全面的检查,他说没时间就走了。”
清桅整理衣领的手指蓦地停在半空。
长期头痛…睡不好…脑子里长东西……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针,猝然刺入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纵然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可那双骤然缩紧的瞳孔,以及无意识攥紧了外套下摆的手指,却泄露了瞬间翻涌的惊悸与担忧。
她迅速垂下眼帘,借由转身拿包的动作掩饰失态。
“于是,我爸就想了个馊主意,他竟然要办一场募捐集资活动!”陈又夏并未发现清桅的异常,反而继续之前的话题,还越说越气,“这也就罢了,可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说你是沈家的九小姐,是通运银行行长沈世诚的妹妹……”
她顿了顿,观察着清桅的神色,才继续道:“他非要你作为医院代表重点出席,还要你在名流云集的场合上台发言,美其名曰‘为医院争取资源’!这不就是看中了你的身份,想利用你吗?我都替他脸红!”
通运银行如今是上海第一大行,作为行长的沈世诚名声响誉整个上海滩,今年又与政府合办了证券交易所,沈家财富之势更是如日中天。
陈又夏自然也明白他爸的难处,医院上上下下养着这么多人,每日医药、器械本就消耗极大。眼下又有部队征召使用,如果军队无法拨款,他们迟早陷入资金短缺。
可这么明晃晃的利用沈医生,她实在过意不去。更何况沈家在北平和南京都各有势力,她一出面,定有不少人借资助之事攀援结交,她面对的局势将更复杂难办。
“我这就去……”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清桅将白大褂挂好,转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动作从容不见一丝慌乱。
若是六年前,听闻这样的安排,清桅或许会感到无措甚至恼怒。但此刻,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随即恢复了淡然。她继续不紧不慢地解开白大褂的扣子,语气平静无波:
“院长既然开了口,我去便是了。”她看向一脸忿忿的小助理,甚至轻轻笑了一下,“又夏,没关系。不过是站在台上说几句话而已。若真能帮医院筹到款,也算是我对医院的一点回报。”
她穿上外套,整理着衣领,镜中的女子目光沉静,姿态从容。
她转身,拍了拍陈又夏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无非是一个名头,而真正能站在台上的,是我这个人。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应对。”
“真的…可以吗?”陈又夏知道她不是那样的性格,还是不想她太委屈自己。
“当然。”清桅笑着戳了下她的脸,“来,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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