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坊掌柜点点头，他是相信纪永灵所说的话。
毕竟这娃娃可是在霍县令面前许过诺言的。霍县令多有城府的一个人，人家一个官老爷，咋会被一个娃娃随意欺骗！除非这娃娃一家子不想活咧。
他笑呵呵地搓搓手，心想，只要有了纸药，即使用麦草造出的纸，质量不如南边的毛竹、构树皮所造之纸，但速度提上来，造出来的纸量肯定很大。
说不定到时候，整个庆州府都要来宁平县进纸。路途近，就可以省下成本钱啊。
“掌柜的，麦草都已经铡碎，准备好咧，咱啥时候开始？”有个年轻的匠人过来询问道。
纸坊掌柜立马看向纪永灵，问：“小纪娘子，你看？”
纪永灵点点头，说：“现在就可以开始。”
纸坊掌柜以前也尝试过用其他材料造纸，可能受南边用毛竹和构树皮造纸的影响，他一直挑选的都是各种树皮，所以用麦草造纸他还是头一回。
虽然纪永灵说过，无论用什么材料造纸，原理都是一样的，过程也都差不多，但他还是觉得谨慎一点好。
毕竟如今他也算给官府做事，霍县令看着呢，他可不想失败丢丑。当然，他也想见识见识这纪家丫头是真有本事，还是就只有嘴上的功夫。
纪永灵走过去，弯腰抓起一把铡碎的麦草，见这些麦草都是干净、无杂质的，满意地点点头。
纸坊掌柜看着这些碎成渣渣的麦草，问：“小纪娘子，我看南边用毛竹造纸，都是把竹子捆成捆，再泡到河里。咱这为啥要把麦草铡碎啊？捆成捆不成吗？这铡麦草多一道活计，会费些事、费些力。”
纪永灵直起身，说：“麦草不铡，捆起来也是能成的。但是铡成碎段，可以减少麦草秆的体积，后续的浸泡会更易于处理和分解。”
“哦哦，那就好，费点事、费点力，咱不怕！”纸坊掌柜搓搓手道。
他觉得，自己一个干了十几年造纸的半老汉子，突然间好像不会造纸了。
纪永灵让匠人将粉碎的麦草先倒入装了水的大石槽里，然后又让纪满囤加入烧碱浸泡。
纸坊掌柜想起，之前纪永灵让他送去牛家庄的一车石灰，便琢磨，纪永灵让人撒进去的东西是不是石灰，想着想着，他就不由问出了口：
“这个……小纪娘子……冒昧地问一句，无论南边用毛竹造纸，还是我们纸坊造还魂纸，都是直接把这物料泡到水里。你刚刚让纪师傅撒进去的，得是石灰？有啥作用哩吗？”
说完这话，纸坊掌柜就觉得自己冒失了。这说不定是人家的秘方，他这样问，人家怎么好回答。
于是他赶忙找补，说：“哎呀呀，我自己问自己哩，你不用管我。”
纪永灵摇摇头，如今没有化学课程，老百姓是不清楚纯碱（碳酸钠，Na?CO?）、石灰（氢氧化钙，Ca(OH)?）和烧碱（NaOH）的本质区别。
她想了一下，解释道：“我加的是烧碱，不是石灰。南边水多，河里的水一年到头，都不会上冻。毛竹因为硬，所以要在水里泡上几个月才能造纸，咱可没有人家那个遍地是河流的条件。
当然，这物料泡的时间越短，出纸速度就越快，对于挣钱的铺子来说，肯定更好么。其实，说到烧碱，不妨告诉掌柜的，用石灰也是可以的。但是用烧碱的话，制浆时间会更短更快。”
纸坊掌柜没想到，纪永灵竟然会把这么机密的事就这么大喇喇的告诉了他。制浆，这可是造纸关键环节啊，这丫头，咋就这么随意说出口了呢。
“烧碱？”纸坊掌柜来不及多想，赶紧把纪永灵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继续问道。
纪永灵点点头，说：“是的，是烧碱。加烧碱可以软化麦草秆，让麦草更容易分解和提取纤维。不过这烧碱是我自己弄的，你们可能不一定弄得来。
这个东西腐蚀性很强，要小心些用！如果以后你们要在河边做纸，就绝对不要用烧碱来浸泡麦草，用石灰就成咧。不过是时间长一些而已。”
“为啥？”一直跟在纪永灵后头的纪永桦，急忙问出了口。
“因为烧碱会污染水。本来咱这儿的水就紧缺，如果在河边用烧碱，那河里的水就没法用咧，这可是断人生路的事，绝对不能做！”纪永灵细细解释道。
纪永桦不解地问：“那咱现在为啥不直接用石灰，还费事弄这烧碱哩？”
纪永灵笑笑，没说话。
纸坊掌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恐怕用石灰和用烧碱不光是时间上的差别吧？这造出来的纸，质量上应该也有差别？对吧，小纪娘子？”
纪永灵看一眼纸坊掌柜，心道，果然是造纸的老师傅，一想就知道石灰法和烧碱法造出来的纸有区别。
这不同的材料造出来的纸，在质量上当然会有所差别。不然她费劲巴拉地弄烧碱干啥？
“这个石灰法脱木素能力低，做一些低档的纸板和黄板纸是极好的。要想提高得浆率，做高档些的纸，还是用烧碱比较好。南边用树皮、稻草造纸也可以加烧碱或者石灰。
其实，造纸的材料，也不一定是单用一种，也可以树皮和稻草啥的混合用。物料里树皮多，纸张就会坚韧；草多，纸张则会柔软。”
纪永桦和纪永柏虽然没听懂啥是脱木素能力，但是大体还是理解了的，忙点头记下纪永灵的话。
纸坊掌柜也瞬间被纪永灵点醒。
这些年，他执着于学南边用树皮做纸，试过柏树、松树……但是效果都不咋好。
他曾经一度以为，南边人杰地灵，老天都眷顾南边。水多、树多、草多，人也容易活……不过他这两年听说，南边因为水多、草多，所以水灾、蛇鼠虫蚁、疫病也多。
哎，都不容易……
纸坊掌柜朝纪永灵作一长揖，躬身行礼，恳切道：“多谢小纪娘子赐教！小娘子，你当得起我这半老老汉的师父啊！我迷茫这些年的问题，被你这么一点，是豁然开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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