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如今降臣只要肯留在这里帮他们想办法杀了耶律尧光，便是很难得的一条了。
所以李存礼也不过正襟危坐道：“尸祖高义。”
降臣显然看得出李存礼的口不应心，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漠北的地域亦是十分广阔，王驾也好公主的车驾也罢总都不能走得太快，更不必说这一场联姻来得仓促，漠北地界早已是寒冷的深秋，路遥难行，马儿都不愿赶路，自然便是慢上加慢。等终于离王城不过三百余里的时候，竟是已近冬日了。
述里朵未必会急。
要劝耶律尧光的话算是挑拨，李存礼分析这三足鼎立之势却做不得假，述里朵对耶律李胡的喜爱更是真得不能再真。她深知王位原本是耶律阿保机想要留给耶律倍的，若是从一开始便说要改为留给旁人眼中不学无术的耶律李胡，定然会招致群臣更为激烈的反对，那时候便不是她断一只手便能压制得住事态了。
她选耶律尧光，是因为耶律尧光一样不得大臣的拥戴，却又是个实打实的将才，开疆拓土之时用得到她这二儿子，将来天下定了，她心中没准还是属意耶律李胡更多些。
所以耶律尧光娶大唐的公主虽是混淆了血脉，却非一等一的大事，耶律尧光去迎接公主要在路上耽搁时日，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在朝中越久威望便越高，来日再废立皇帝的时候便更容易些。
也难为这漠北直来直去的人儿里能养出这么一个精擅于权谋的人，若非是有她从旁协助，耶律阿保机当年能不能成事还当真不一定。
耶律尧光其实也不急。
他不知道母亲心中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但的确对朝堂上的事情不甚感兴趣，他更喜欢战争，一场莫名其妙的伐岐之后却是过上了许久的太平日子，这日子实在是太无聊。
他想要南下，想要成就漠北王朝的不世之功，漠北心心念念的燕云十六州是要臣服在他的铁蹄之下，来日他的功绩必然彪炳史册。
对于娶妻这件事，他却说不上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了。
这大唐的公主美么？当然是美的，比漠北最美的女人还要美，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从前以为中原的女人都娇怯怯的抵不住漠北的风沙，可李绛璎却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叫他眼前一亮。
可他喜欢李绛璎么？
这他却是不知道了。
李绛璎的神情总是淡淡的，说话也并不客气，他作为漠北的王本是说一不二，要生气也在情理之中，偏偏对着李绛璎清凌凌的目光他便生不起气来，甚至于还会生出一些与李绛璎同病相怜之感。
李绛璎不能得到父母亲情，他得到的其实也有限。一个背井离乡的女子，其实心中也是十分惶恐的吧？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姿态来，要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夜里驻扎下来，兵士们在原地支起了几口大锅，空气中弥漫着牛羊肉跟烈酒的香气，叫人食指大动。
早年间漠北并不如此富庶，但现如今国力是愈发强盛，这支队伍都是王室的亲卫，自然当得起这样的伙食。
耶律尧光瞧着坐在篝火旁的李绛璎正沉思间，一旁正有人给耶律尧光递上了一碗煮好的羊肉，却听他道：“给我换碗牛肉过来。”
虽说下头人有些疑虑起陛下为何将摒弃了自己素日最喜欢的羔羊肉不用，但耶律尧光的威严摆在那里叫人不敢多问，他们便也照做了。
耶律尧光端着那碗肉大步流星地走向李绛璎。
李绛璎同她那白发的侍女坐在篝火旁，两人之间没有交谈，于是她们两个的身影便显得有些孤清寥落。耶律尧光站在篝火面前挡了一半的光去，李绛璎抬起头来，微微一怔道：“陛下。”
她的声音却不似在人前那样矜傲了。
不知怎地，耶律尧光听着这声音觉得心头升起了一点怪异的情绪，他强压着心头的古怪感觉，咳了一声道：“羔羊肉在你们看来腥膻，用牛肉会好些。怎么不见红的那一个？”
他措辞太奇，李绛璎似是想了半晌才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不由得噗嗤一笑。
这一笑当真如盛放牡丹，在火光下美艳不可方物，让耶律尧光愣怔了一瞬。
“她去打水去了。”李绛璎道。“多谢陛下挂怀。”
一旁的侍女看向李绛璎，笑道：“陛下怕是有什么话要与殿下说吧？那‘白的那一个’便去看看帐子扎得可好。”
说着便站起身来离开了。
耶律尧光本想把人叫住，却觉得越过李绛璎对着她手底下的人发号施令说不得要引来她的不满，便也没说话。再回头的时候便见李绛璎只是抱着碗在篝火前发呆，并没有要进食的意思。
“公主，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耶律尧光说话干干巴巴的，像是在发号施令。
其实他也不是不会说几句婉转的话，当初兄弟几个关系尚好的时候，喜爱中原风物与诗词歌赋的耶律倍是时常同耶律尧光提起中原人的某些繁文缛节，比如说他现在应当说的是请自己未来的妻子用膳，但是他只要看着李绛璎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时间也把那些词儿都忘了。
李绛璎道：“多谢陛下关怀，只是我现如今没什么胃口，稍晚些再用。”
耶律尧光沉吟片刻，见李绛璎只是望着南边，福至心灵道：“公主可是有些想家？”
“家？”李绛璎轻声重复了一遍，而后无奈地笑了起来。
她望着耶律尧光，道：“我哪里还有家呢？说是公主，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不然我们大唐的皇帝陛下女儿众多，怎么也轮不到我罢？”
李绛璎顿了顿，摇头：“这话说得不妥当，倒像是嫁给陛下是什么苦差一般，还望陛下海涵。只是陛下虽然英武，远嫁千里，却总算不得是什么美事。”
耶律尧光点头道：“我自然明白，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不过公主放心，若是觉得自己没有家了，漠北便是你的家，我耶律尧光，便是你的家人。”
他说得豪气干云，李绛璎噗嗤一笑，眉头舒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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