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路羽不同，他没有那么多波澜壮阔的记忆，更没有深刻入骨的羁绊，没有人同他追山赶海放肆浪荡，有着无数次的惊艳一眼。
他是第一次见。
见到眉眼与气质截然相反的人。
路羽的皮相是温顺的，路羽的骨相是狂傲的，这是叶凛经过时间一点一点发掘出来的路羽。
二十九岁的第一眼是倦怠的，叶凛轻而易举就能看穿她遮都遮不住的疲倦和冷淡。
随之而来的是矛盾。
不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矛盾，可以说他们相处的出奇的好，矛盾的是在叶凛眼中的她。
他们结婚了，成为了户口簿上挨着的两页，却从来没有成为蜜里调油的情侣。
路羽没有必要结婚，叶凛看不出来任何当妈的有催促她成家的想法，甚至于妈妈是对结婚更深恶痛绝的那个。
这是矛盾的伊始。
再之后就是喷涌而出的矛盾点。
路羽不喜欢孩子，但叶浔羽出生了。
路羽很喜欢科研，但她没有选择回去。
路羽不喜欢在家，但之后从没远走。
路羽很喜欢旅行，但她却放下再不提。
……
或许这是很多人都有的矛盾，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出于工作或者生活的压力很多人都没有选择。
可路羽不是。
相反，路羽有的选。
她的知识她的认知她的底气都能让她在人生的每一个岔路口拥有无数方向的选择权利。
选择喜欢，否决不喜欢，这可能是每个假设下最容易做出的选择，因为这个不需要思考。
选择不喜欢，否决喜欢。
这是路羽的选择。
很矛盾吧，她身上的特质都是矛盾的，是违背的，是错误的，起初叶凛发现这一点还是因为妈妈。
叶凛和妈妈相处时间很少，可能一年到头他俩能找到妈妈的时候也才那么几天，路羽比他稍微多点，到他这里几乎就是偶尔的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剩下的就是过年那会儿。
路维铮女士在女婿面前从来好说话，女婿过来或者其他亲戚朋友的各种话题她都来之不拒，但她从没承认过或者应和过那些对女儿的夸奖，只是某些时候扬起一脸似笑非笑的笑意……
就好像她眼里的女儿从不长这样。
从来都不。
身为母亲自然理所应当见过女儿更多的模样，叶凛只是有些好奇，在围着的各路关系大肆称赞她的女儿稳重又厉害，现在已经有了什么什么成就的时候，他这位岳母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和讥讽。
这不是什么好情绪，叶凛在捕捉到的那一瞬间都有些茫然。
在他的视角里这份情绪突然出现后又突然消失，而他的认知告诉他，他的妻子和他的岳母关系极好。
但让叶凛真正开始探究的原因，大概是这一抹如出一辙的阴晦和讥讽出现在路羽眼中的时候。
她们血缘相通，那一双眼睛也相似。
某个时刻透出的锋锐仿佛一根细如毫毛的针，由内而外穿射外表吹起鼓胀的气球外衣，那层外衣上有太多的被看到的路羽的某一面。
叶凛凑近了，看明晰了。
那些都是她。
那些都不是她。
更重要的是，针穿过去了，气球是不会破的，这大概是小学就会学到的一个科普小知识。
就好像那些针，那一瞬间的白芒，
是个错觉。
哐当——
叶凛随遇而安，相敬如宾也很好的想法应声而破。
原来不是错觉。
叶凛低头看着碎裂的外壳失笑。
路羽大概也不会想到，无聊无心的那一眼，会是这个人用看见和存在的哲学理论奠定了爱走来的第一步。
以纯粹好奇的眼，确认对方存在本身。
从第一眼，到这一眼。
当叶凛渴望看到更多，试图看到更多的好奇心攀长时，爱就生根发芽，而将要枝繁叶茂蔓延时，他又学会了修剪枝丫。
爱来势汹汹，滋生出一点情字。
它很可贵，它不纯粹，凡是爱都带来嫉妒憎恶疯狂和阴暗，但这些都不是他不放任的理由，修剪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不需要。
冗余的爱意是会烂掉的，及时在它仍旧生机盎然的时候处理掉，便不会殃及池鱼，还能维持住枝繁叶茂的旺盛。
叶凛认为那大概是爱。
他是温吞的，可在她这里，他总想往前走。
叶凛又怀疑那究竟是不是爱。
他自己反复斟酌去试探的究竟是不是一种稍显极端的凝视，或者是一种自己从未得到的渴望的一种投射，亦或是对于危险和顺遂反差的一种猎奇。
他一时弄不清楚。
但无论是什么都无所谓，就像是叶凛曾经想的那样，他们大概不会分开，他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探寻。
叶凛恢复了理智和从容，安静等着。
不过路羽从来不说。
好像之前经历过的时间从来不存在。
叶凛明白路羽从来不是个会将这些挂在嘴边的人，越难过越寂寥的空旷，她越会一个人品尝。
他了解了，所以他不能问。
如果她想说，那么她就会说，叶凛不会做出窃取伴侣私密的动作，哪怕——
哪怕他有时占有欲占据上风。
说占有欲应该不太准确，正确叫法应该称为恐慌，叶凛遇到的是二十九岁的路羽，近在咫尺有时会遥远的惊人的路羽。
路羽的过去塑造了她，叶凛只是遇到了成熟且完满的她，于是他脑海里有的模样都是完美的。
事业成就，知识素养，人际社交……
叶凛看不到一点缺点。
于是他每每描绘出的路羽都很完美，像是纸片的二维人物，每每发觉至此，他想知道二十九岁前的路羽是什么样的念头就越深。
功成名就前，兢兢业业前，硕学通儒前……回到最初，回到曾经。
不知道路羽的曾经，也就无从拼凑出曾经的路羽是什么样子的。
又回到原点。
像极了一个死循环。
幸好，偶然重回故地就宛如突破点。
他现在依稀能看见了。
有幸窥见最最珍贵的一角。
少时不下樊笼，乘兴西东的路羽。
路羽没有听出来，叶凛自己通过大脑传导更快更深的清楚了心动的轻微过速。
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前一句叶凛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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