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婚纱设计稿的褶皱。图纸上浸着暗红血渍的珍珠纱纹样，在惨白廊灯下像团未干涸的泪。这件名为《岁岁》的拖尾婚纱，本该在三天后成为温予明送给我的求婚礼物。
三个月前，他倚在婚纱店的人台旁咳嗽，月光透过蕾丝帘幕将他苍白的脸切割成碎片。我伸手要关空调，却被他攥住手腕："阿姜，让我看看你设计的半成品。"他说话时喉间滚动着细碎的杂音，像被揉皱的丝绸。
那夜他反常地要求我拆开所有缝线，将原本缀在后腰的十八颗珍珠挪到胸口。"记得我们初见时你戴的珍珠项链吗？"他指尖划过我锁骨，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大学时解剖室的不锈钢台面，"你说那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
我笑他多愁善感，却还是将珍珠改成了心电图的波浪形状。此刻急诊室的红灯刺破回忆，我盯着图纸上那些扭曲的线条，突然意识到那不是装饰纹样，而是真实的心跳记录——上周他借口要给我惊喜，骗我戴上动态心电监测仪整夜。
"姜小姐。"护士的声音惊得我几乎撕烂图纸，"温先生想见你最后一面。"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粘稠，我踉跄着扑进病房时，呼吸机正在发出尖锐的警报。温予明的手掌悬在半空，无名指上还套着用银丝缠绕的缝衣针——那是我们工作室开张时，他偷走我别在软木板上的针，说要改造成婚戒。
"你骗我。"我抓住他嶙峋的手腕，触感像握着一把枯枝，"你说只是胃溃疡，你说要带我去江南看春天..."
他瞳孔已经涣散，嘴角却浮起虚弱的笑："你总说婚纱是凝固的时光...现在《岁岁》里...藏着我的四季了..."监测仪发出长鸣的瞬间，我听见珍珠滚落的声音。那颗被他缝在婚纱心脏位置的南洋珠，正从他指缝间坠向冰冷的地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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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的暴雨夜，我蜷缩在婚纱店后巷的纸箱堆里。被继母赶出家门的第十个小时，发烧让眼前的霓虹灯牌扭曲成诡异的色块。温予明的黑伞就是在那时倾斜过来的，伞骨上凝结的雨珠折射着对面便利店的灯光，在他睫毛上撒了层碎钻。
"要帮忙报警吗？"他蹲下时露出白大褂下摆，消毒水味混着雨腥气涌进鼻腔。我死死攥住胸前的珍珠项链摇头，看着他翻遍全身口袋，最后竟扯下听诊器的胶管递给我："咬住，你牙齿在打颤。"
那晚他把我捡回诊所阁楼，用缝合伤口的弯针替我补好撕破的裙角。月光从气窗漏进来时，我瞥见他锁骨下方狰狞的疤痕，像条僵死的蜈蚣。"车祸留下的。"他轻描淡写地按灭烟头，"所以别怕，我们都是有裂缝的人。"
我是在帮他整理药品时发现诊断书的。泛黄的纸页上，"特发性肺动脉高压"的字样被红笔反复圈画，生存期预测栏里歪歪扭扭写着"3-5年"。阁楼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我颤抖着掀开他总盖着的薄毯，看到氧气瓶管线像毒蛇般缠在床脚。
"为什么不说？"我举着诊断书冲进配药室，撞翻的碘伏在地面洇出褐色的湖。他正在给流浪猫包扎断腿，闻言只是将听诊器耳塞递给我："要不要听听？我的心脏会唱歌。"
我至今记得那种诡异的律动，像生锈的齿轮在泥沼里转动。他握着我的手按在胸前，掌下的震颤让我想起母亲临终前漏气的风箱声。"原本想等春天再..."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血滴在小白猫绷带上，"但现在，要不要跟我一起设计婚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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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开在殡仪馆对面的旧楼里。他说这是绝佳选址："你看，左边是永恒誓言，右边是人生终点，多浪漫。"我握着热熔枪瞪他，看他被电熨斗蒸汽熏得泛红的脸颊，恍惚觉得死亡不过是遥远传说。
我们专接特殊订单，为化疗掉发的新娘设计蕾丝头纱，给烧伤的姑娘做火焰纹样的刺绣袖套。温予明总在深夜修改设计图，台灯将他佝偻的影子投在满是药瓶的墙上。"阿姜你看，"他指着图纸上螺旋状的珠串，"这是DNA链，我想在婚纱里藏进生命密码。"
去年深秋，他忽然开始收集我的头发。"要编进头纱衬里。"他笑着晃了晃玻璃瓶，我却看见他藏在背后的手在发抖。那天我故意将咖啡泼在设计稿上，终于逼他说出咳血的事。CT片在观片灯下像张巨大的蛛网，而他被困在中央。
"其实...我偷换了你的避孕药。"暴雨敲击着玻璃窗，他声音轻得像幻觉，"医生说我的孩子有50%遗传概率..."我扬手要打他，却被他冰冷的唇堵住所有质问。那晚我们蜷缩在满地婚纱胚布里，他哼着走调的歌哄我入睡，而我数着他越来越迟缓的心跳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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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场的排风系统发出呜咽。我抱着骨灰盒走向焚化炉时，管理员突然喊住我："温先生半个月前送来件东西。"那是个贴着"岁岁平安"的纸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365个药瓶，每个都装着不同颜色的药片拼成的婚纱简笔画。
最底层的玻璃罐里，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心脏标本上缠着珍珠项链。标签是他熟悉的字迹："第2872天，依然爱你。"
我蹲在焚烧炉前，看着我们的婚纱设计图在火焰中卷曲成灰。温予明不知道的是，我今早收到了基因检测报告——怀孕八周的胚胎，正带着他50%的缺陷基因，在我体内微弱地跳动着。
窗外又在下雨，像极了初遇那晚。我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终于明白他为何执意要给婚纱取名"岁岁"。原来有些人拼命想留住春天，却连岁岁平安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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