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看到那边的柴火堆了吗？在冬天前，我打算努力囤高到墙的一半，这样我就能翻出去了。”周石榴一指，让凤衔珠有点惊讶。
“一半便能翻出去？”
“正是。我在家也经常做工，所以干活都熟练，身手也还可以。”周石榴完全没有自怨自艾的意思：“当时我父母觉得我要嫁给邓家，是赔了，所以要让我在家多做点好回回本。”
“出去了，做什么？还做苦工吗？你跑了，不怕家人追你吗？”凤衔珠总觉得这么有计划的女子不像是会没有后路的。
“他们本就希望我死，我自己跑了，最多宣布我死了。毕竟我对外是柔弱形象，又没什么人见过我的样子，回来找他们算账也可以说不认识我。这会儿没马上杀我，估计还在想着不知道曹大人会不会回心转意，不然早毒死我了。”
周石榴看看那堆柴火：“我父亲喜欢人家称他书香世家，对我识文断字倒是保证的。我干活时候靠着零星时间，看兄弟们废旧的书也学了些诗文。不过我素来不太喜欢这些，反而爱读刑律，父亲恨我能言善辩，说是口舌之妇，我自觉可做状师，出去后四处游历，帮人代写书信状纸，应当还可。”
“那倒是与邓先生同路。”凤衔珠听完心中有个想法，便说出来了：“那我帮你提前死，如何？”
周石榴很聪明，她意识到凤衔珠话中的内涵，但只是反问道：“我对夫人有什么用处？我死后，还要嫁给邓先生吗？”
“自然不是。”凤衔珠摇摇头：“我们先离开这里，后面如何安排，全看你的意思。”
“夫人对我的厚爱，让我有些……”周石榴突然有些局促：“我不是怀疑夫人的好心，只是突然间有人如此为我，我有点惶恐。”
“那你就只当我是为了邓先生吧。”凤衔珠说着，示意香絮下去，让人准备。
院内只剩下两个同样高挑的同龄少女，她们仿佛一个个体的两面，一面是烈火烹油的富贵花，另一面是穷途末路的路边草。但在这一刻，她们相同的，不甘与不屈的灵魂相遇，相吸。
“既然重生，需要一个新的名字。这次你可以自己选，选一个与过往无关的名字。”凤衔珠为了尽快办理户籍给她，便让她先给自己起个新名字。
“我想踩在过往上重生。”周石榴的眼中带光：“石榴，意为多子。我要做石榴的反面。《周礼·春官·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也代表六义。我要改名，周六诗。”
这句话让凤衔珠突然瞪大的双目，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表情坚毅的少女，周六诗，她一直在寻找的术数三公的最后一人，翻遍颍川周氏的名单也没找到的周六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那位在凤凰王朝开国时超越了玄家百年来的传统，当上了御史大夫的周六诗。在女帝征伐天下的过程中，他还执掌刑罚，公正廉明，人心皆服。史称其：“忠直言无隐，廉能志不贪。”
而这样一位在女帝众臣中都算得上文武双全，忠勇无双，刚直果决的人，居然是邓四知那被父母，被庸官联手差点绞杀的少女。
但是，凤衔珠心里清楚，周六诗却是术数三公中结局最惨烈的。女帝去世前，邓四知已经因为积劳成疾而亡，罗九乌日夜守着女帝，但是曾经在动荡时节，时常与女帝出则同舆，入则同眠的周六诗却被限制了进入后宫。
历史上将之解读为麟非时的嫉妒之心作祟，但他对其他人虽然不喜，但从不阻止他们靠近女帝。只有周六诗例外。现在，这个例外似乎可以解释真正的原因，因为在这里，只有周六诗是女子。
女帝驾崩前一个月，周六诗在下朝路上被人寻仇刺死。女帝听闻后气急攻心，当场就吐了一口血，倒下了。
尽管太医令容悦很快治愈了女帝，凶手也被罗九乌亲自抓住了，是周六诗之前判罚的一贪官家奴为其报仇。但女帝并不满意这个结果。
然而没等她为周六诗查清真相报仇，她自己却也突然暴毙。因为周六诗死时她吐血之事，也有很多人认为，女帝表面看起来健康，实则早已多年征战身患隐疾，无力回天了。多年来，容悦只是在帮她遮掩罢了。
曾经，凤衔珠以为这是一场政治阴谋，周六诗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但是现在，她意识到，事情或许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安排好一切后，凤衔珠先行回府。玄嘉禾正在休息，她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迫不及待向虞泉分享了自己的新收获。
得知周六诗是女子后，虞泉先是震惊，然后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兄发现了什么！”凤衔珠迫切道。
“女帝登基后，前朝也选了一些女官，有的就是征战天下过程中任职的女官直接转任的。对此朝臣们意见并不大。”
虞泉解释道：“这在历史研究中也是一个冷门的小项，女帝的专业研究者也很少注意到这个问题。可我在文档残卷中看到过一份名单。”
他说着，借助冰凌，将他记忆力超群的大脑里的名单投射给凤衔珠。
凤衔珠看完后，虞泉问：“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女帝的贴身侍从中，没有女官。甚至没有当时已经被封为奉圣夫人的香絮。”凤衔珠点出了关键。
“是的，这很异常，前朝以及宫中外围都有女官，唯独女帝身边贴身侍奉的所有人，无一女子。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女帝的近臣们，后来，只有周六诗不许进入后宫见女帝。因为，是女子。”
虞泉的语气有着发现新大陆的激动：“这就不能用往常以麟非时嫉妒心重的理由来解释了！内宫是女帝生活的地方，她生活的地方不许有女子出现，你说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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