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同困兽般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片刻后，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疯狂，对心腹手下厉声道：“去！立刻在中心广场搭建高台，准备庆功宴！本城主要亲自为这几位‘大功臣’庆功！要全城百姓都在场！”
手下被他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不敢多问，连忙领命而去。
是夜，城主府前的中心广场火把通明，人声鼎沸。巨大的庆功宴席铺设开来，慕修明换上了一身庄重的城主礼服，脸上重新挂上了无可挑剔的、混合着感激与悲悯的笑容，亲自将秦莫离、陆天明、洛初夏以及那三位宗门修士请上高台。
他高举酒杯，面对台下无数期盼与感激的目光，声音洪亮而充满感情：“诸位乡亲！今日，是我驰川城拨云见日、重获新生之日！幸得诸位“仙师”仗义出手，斩杀了那为祸多年的大咸山蛇妖，救回了我们的孩子！此乃天大的恩德！我慕修明，代表驰川城全体百姓，敬诸位仙师一杯！”
台下顿时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与敬谢之声。
然而，就在慕修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准备继续他慷慨激昂的演说时，秦莫离清冷的声音却透过喧嚣，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慕城主，酒可以慢些喝。有些事，或许更应在此时说清楚。”
广场上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高台。
慕修明笑容微僵，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秦仙师有何指教？但讲无妨，今日仙师于我驰川城有大恩，无论何事，本城主定当竭力满足。”
陆天明上前一步，目光如电，直视慕修明：“指教不敢当。只是想请问城主，那蛇妖虽凶，但其真正可怕之处，在于一种能悄然侵蚀修士经脉的诡毒。此毒阴险，并非临阵对敌时所施，倒像是……早有预谋。不知城主对此毒，可有何了解？”
洛初夏也接口道，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还有，那蛇妖修为虽强，但以往前来除妖的修士中，未必没有能与之周旋甚至逃脱者，为何竟无一生还？莫非这毒……早已备下，只等修士前来？”
台下百姓开始窃窃私语，脸上浮现疑虑。
慕修明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笑道：“诸位仙师此言何意？那妖魔诡异，其毒自然防不胜防，以往仙师不幸罹难，本城主亦是痛心疾首……”
“痛心疾首？”秦莫离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还是有意为之？那毒若非经由特定途径，提前布下，岂能同时令数位修士中招？而最方便布下此毒的，似乎正是城主府那场‘接风宴’上的酒水饮食！”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什么？城主下毒？”
“这……这怎么可能？”
慕修明身体剧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看着台下百姓从感激变为震惊、怀疑甚至愤怒的目光，又看向秦莫离等人冰冷审视的眼神，最后环顾这座他竭力想要“守护”的城池。
一直以来的伪装、压抑、挣扎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哈哈哈……不错！是我下的毒！是我与那蛇妖合作！是我将那些修士献给蛇妖作为口粮！”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惊呆了。
慕修明状若疯狂，指着秦莫离等人，又指向台下所有的百姓，声音嘶哑地咆哮道：
“你们这些外来人！高高在上的仙师！你们懂什么？！你们只知道斩妖除魔是正道！可你们谁又真正想过我驰川城百姓的死活？！”
“我驰川城背靠大咸山，每年遭受各类妖兽袭扰不断，死伤无数！田地荒芜，商路断绝！朝廷的军队在哪里？那些名门正派的庇护又在哪里？山高皇帝远，我们只能靠自己！”
“是！这蛇妖是凶！是恶！但它实力强大，有它在，就能震慑大咸山中其他妖魔不敢轻易来犯！我用修士喂饱它，它便只需一对童男童女做幌子，便可保我驰川城一年太平！否则，你以为一对孩童就能满足那等凶妖的胃口吗？！”
“我是卑鄙！我是无耻！我残害了那些修士！我舍弃了那些孩童！可我是城主！我从先父手中接下这偌大的城池，要维护的是大多数百姓能活下去！你们告诉我，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办？！等着妖兽年年肆虐，死更多的人吗？！”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秦莫离，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充满了悲愤与不甘：“那百里外的神女城有神女庇佑，风调雨顺！可我驰川城有什么？！你们斩了蛇妖，痛快了，名声得到了！然后呢？你们会留下来保护我们吗？明年、后年，更多的妖兽来了，谁来挡？！你们这些仙师，哪一个不是道貌岸然，斩妖除魔不过为了内丹材料、为了历练功德，谁真正关心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死活？”
“谁真正想过我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在这残酷的世道里活下去？！”
疯狂的诘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广场上一片寂静，许多百姓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恐惧，有恍然，甚至有一丝……理解？长期的苦难，似乎让这种残酷的“生存之道”变得可以接受。
秦莫离眉头紧锁，陆天明面色沉凝，洛初夏眼中也充满了震撼与迷茫。慕修明的话语扭曲而偏激，但却揭示了一个血淋淋的、关于生存与抉择的残酷现实。
“错的……是这世道！是这逼人成魔的世道！”慕修明耗尽最后力气，声音嘶哑，眼神涣散，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忽然，他猛地夺过旁边侍卫的火把，眼中闪过决绝。
“我慕修明！无愧于城主之位！无愧于驰川百姓！今日以死谢罪！只望我的血，能让你们这些仙师明白……何为现实！”
说罢，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将火把猛地掷向自己早已洒满灯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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