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第一场冷雨敲打着镇政府窗棂，陈凡盯着办公桌上三份截然不同的《青岩镇特色农业发展规划》，钢笔尖在“土地流转”四个字上洇开墨团。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五辆挂着省城牌照的越野车碾过积水停进大院，车门上“乡村振兴考察团”的金字在雨帘中泛着冷光。
"陈主任，考察团要看千亩脐橙基地！"党政办小刘扒着门框喘气，"可三组村民把观光道挖断了，说流转合同有问题......"他话没说完，陈凡已经抓起雨衣冲进雨幕，沾了泥的皮鞋踩过走廊时，在瓷砖上拖出长长的水痕。
基地入口处，赵大奎带着二十几个村民坐在挖掘机前，雨衣下露出半截泛黄的合同纸。"当初说好每亩年租金八百，凭啥现在按五年期折算？"他的吼声压过雨声，"当我们不会算数？"
陈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文件袋抽出套红头的《农村土地经营权流转管理办法》："合同第十三条写得很清楚，租金随物价指数每年上浮5%。"他特意翻到村民签字那页，"去年CPI涨了2.1%，实际租金应该是八百一十六块七毛。"
人群突然安静，只有雨点砸在合同塑料封皮上的噼啪声。陈凡知道这是破局的关键三秒，他举起手机点开计算器小程序："如果按五年期预付，考虑资金时间价值，折现率应该取央行基准利率4.35%......"数字在屏幕上跳动时，几个年轻媳妇已经摸出自己的手机。
"那也不能砍我们的青苗补偿费！"王德海的旱烟杆突然指向坡地上的橙树苗，"这些树苗是我们自己贴钱买的！"
陈凡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转身对考察团负责人苦笑："让各位领导见笑了，咱们去会议室看材料吧？"等那群西装革履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他立刻掏出镇农经站的台账："每株树苗补贴两块四，这是银行流水单。"突然压低声音，"但要是闹到重新测绘地块......"
这话让老会计的烟杆抖了抖——谁家没在田埂边多种几棵树？眼看人群松动，陈凡抛出杀手锏："投资方同意额外设立销售分红池，按交易额的3%返利。"他抖开还带着油墨味的补充协议，"不过今天下午五点前要签确认书，否则项目就落到隔壁镇了。"
当最后一份手印按完时，考察团的车队刚好掉头返回。陈凡隔着车窗与投资方代表对视，对方竖起的大拇指被雨刮器切成碎片。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关——真正的考验在七十二小时后，当省农科院的验收组踏进橙园时。
验收当天，陈凡在观景台调试电子讲解器的手突然僵住。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里，三号片区上百棵橙树出现黄化病，焦枯的叶片在晨风里像招魂幡般摇晃。农技站长凑过来倒吸冷气："这是检疫性病害，按规程要全部焚毁......"
"焚毁？"陈凡的喉结剧烈滚动，"三百亩示范园够判几年刑？"他扯过站长胸前的记录仪，"现在开始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证据——立即启动《农业植物疫情应急预案》三级响应。"
十分钟后，橙色警戒线封锁了整个片区。陈凡站在防疫帐篷前分配任务："赵大奎带人标记病树，王会计登记坐标，技术员取样送检。"他突然拽住想溜的包工头，"用你的渣土车运石灰，按甲类传染病标准消毒！"
"可合同里没写这些......"包工头话音未落，陈凡已经拍下他车头的保险单："《建筑法》第四十五条规定，施工单位必须配合突发公共事件处置。"他转头对警员点头，"麻烦警官监督执行。"
当验收组的车队抵达时，焚烧炉的黑烟正在山坳里盘旋。陈凡捧着厚厚的处置记录迎上去："各位专家，我们正在处理技术性瑕疵......"他故意用身体挡住风口，让烟尘飘向相反方向。
深夜的镇政府会议室飘着泡面味，陈凡划动平板电脑上的病害分布图："发病集中在三号片区南坡，那里是雷暴天气的雷电高频区。"他突然放大土壤检测数据，"铜离子含量超标四倍——打雷把高压线塔的接地装置腐蚀了。"
满屋子红眼睛的干部们瞬间清醒。供电所长猛地站起来："那座铁塔还没到更换周期......"
"但《电力设施保护条例》第二十一条规定，特殊地貌要缩短检测周期。"陈凡调出铁塔建设批文，"青岩镇属喀斯特地貌，原定的二十年检修期根本不适用！"
所长抓过检测报告的手在发抖："我马上申请故障追溯......"
"来不及了。"陈凡打开省电网的紧急联络通道，"我已经协调到故障诊断车，明早六点进场。"他亮出手机里处长回复的"特事特办"四个字，堵住了所有质疑。
七天后，当陈凡站在全省农业安全会议上作检讨时，突然话锋一转："这次事件暴露出多规衔接的漏洞，建议建立'电力-农业-国土'数据共享平台......"台下原本准备记录问责的笔尖，纷纷转向了"创新机制"那栏。
散会后，县长在走廊拦住陈凡："下个月省里要抽调干部参加中央乡村振兴研修班......"话没说完，陈凡的手机突然响起《在希望的田野上》的铃声——是赵大奎发来的橙园照片，新嫁接的树苗已经抽出一指长的嫩芽。
陈凡把手机揣回兜里时，摸到了那张皱巴巴的抽签表。上周镇党委会上，五个推荐名额里他的得票排在第六。但此刻县长手里的名单上，他的名字被红笔特意圈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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