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纪咳了声,出于体面,他没厉声责备徐绮的擅自发言,而是叫衙役放她进来说话。
“徐三小姐请慎言,你如何说此人是受到胁迫却又自愿报官?”
徐绮立于堂前,意识到对方并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便浅笑了下,仪态从容解释道:
“知州大人请明鉴,这个安富田是为了逃命才故意来向您自首的。”
“咦?”
堂上一片细碎讶异声。执笔书吏多顿了个墨点。
连苗纪都没忍住倒吸了口气,眉头挑高许多。
唯独谭九鼎没动,饶有兴致地盯着堂下顿时僵住身子的安富田,作壁上观。
苗纪捏了捏手指。“承认自己谋财害命是重罪,加之诬陷忠良,只有死路一条。”
“他若是为了求生,又何须自投罗网?”
苗纪想了想,如果按照徐绮的说法,那这个安富田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恶事都不一定。
若是无罪之人硬往自己身上揽罪,还要构陷他人,就更让他想不通了。
睨视一眼安富田伏地的背影。
那身肉晃晃悠悠,像寒天受冻一样抖个不停。
越看越不对劲。
难不成还真让徐绮给说中了?
徐绮不慌不忙往前踱了两步,缓缓问起别的事:“请问知州大人,若断极刑,需如何报请?又需多少时日?”
“拟判绞斩需得上报淮安府衙,经复核勘验后,转江北刑狱道。”
苗纪以为徐绮身为妇人,是真的不懂大明律政,从而正襟危坐,侃侃回答,颇有几分人师之风。
“江北刑狱道行江北诸府刑名之职,核查完备后上提南京刑部,由三司复拟,上呈御前。”
苗纪朝上面拱了拱手,继续道:“一切皆由君上朱批定夺。”
“如此周转,少说也得数月吧?”徐绮追问。
苗纪发现她似乎并非不懂,微微颔首。
徐绮了然一笑,低头看脚边背朝天的安富田。
“也就是说,此人即便真的行凶害人,也还能再活数月之久,可不似那一场大火,半个夜晚就烧得干干净净。”
苗纪听闻,登时醍醐灌顶。他终于明白了徐绮的意思——
安富田在外面遭人威胁,恐怕连几天都活不过去,可如果进了大牢,无论如何也能活到秋后!
更不提,这层层复核中,还有转折。
只要他在中途改口,那便会打回重审,活罪难逃,却可以保住一命。
想必随时送命的自由之身,衙门大牢反而成了最佳的保命之所!
“那他攀咬孟老大人……”
徐绮冷哼了声。“案中涉及致仕三品大员,核审必定更为慎重,就可以避免被草草定罪。”
“先生只是他给自己请得一张护身符,根本与此案无关。”
说着,徐绮不禁怀疑,南鹤先生从开始就沉默不语,连一句辩白都没有,是不是他早就看穿了安富田的伎俩?
以先生为人,确有可能。
那么,这不就正好证明了先生无罪?
她抿了抿嘴,余光颇有些神气地扫了眼久久不语的谭九鼎。
可见他一脸淡薄,毫无错愕不爽的神色,想必是刚刚就转过弯来了,只揣着手看好戏呢。
“啪!”
惊堂木的响声砸在安富田头上。
苗纪彻底明白了安富田的伎俩,一想到自己还被对方利用,派人去彻查了南鹤医馆,助纣为虐,就怒不可遏!
“大胆刁民!竟敢谎报案情愚弄朝堂!来人啊!拉下去!先杖一百!再押大牢候审!”
“啊!”
一声断气似的悲鸣从安富田口鼻中挤了出来。
“大人冤枉!冤枉啊!大人……”
他连叫屈都叫得心虚。
苗纪彻底厌烦了他拙劣的演技,摆摆手,催衙役加紧办事。
安富田就这么消失在了门外,留下满室的烦闷和尴尬。
苗纪扶着颇为酸胀的额头,脸上有些挂不住。
“苗州尊息怒,”徐绮朝他拱了拱手,竟开始为安富田求情,“此人虽奸猾狡诈,却也是被逼无奈,一百杖刑恐要了他命,我们还需留下活口套话。”
她边说边向作壁上观的谭九鼎挤眼弄眉,毕竟她人微言轻,对方却不一样。
苗纪显然还在气头上,拾起面子已经不易,说出去的话怎可能再改口。
他已经生了打发徐绮的意思。
一个官家女子本就不该出现在大堂之上。
“本官……”
“你误会了。”谭九鼎突然开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扛不住徐绮的眼色攻击。
“苗州尊的意思是吓那安富田一吓,当堂戳穿他的谎言,又罚他一百杖,他此刻定然害怕。”
他冲着徐绮说话,这话却像是说给苗纪听的。
“盯着衙役布场,想着那巴掌宽的水火棍马上要砸在自己身上,恐怕都要吓尿裤子了。”
“这个时候再去撬开他的嘴,还怕他藏着不说吗?”
在苗纪微怔,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徐绮就已经眼珠一转,接上了话。
手一拱,头一低。“原来如此,是小女子浅薄,未能读懂知州大人用心良苦,如此看来,真是高明的神机妙计。”
好家伙,原来这两个人一上一下,是在给自己戴高帽呢?
苗纪觉出味儿来,却已经被捧在了上面下不来。
无法,他只好轻咳一声,承下了硬扣在自己头上的高帽。
转头,徐绮和谭九鼎就直奔司狱司牢房而去。
到了大牢,就听见嚎叫声。
没想到这帮皂隶的动作会这么快。看来平日苗纪就管得严格,不许他们拖沓怠工。
“啪啪啪”的棒打声砸在安富田白花花的肉上,着实响亮。
谭九鼎连忙叫停。
安富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直哼哼。
不过细看他伤处,也幸好是生得肉厚体圆,几杖下去,竟也没伤到什么筋骨。
“安富田,你可想好,现在是你说实话的最后机会。”
待谭九鼎揭了条破毡毯盖在安富田赤裸身上,徐绮便转过身来,立刻催问。
“等我们转身一走,你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许是刚刚那几棒子把他打怕了,安富田还不等她话音落,就忙不迭地应声点头。
“我说,我说,我都说……奶奶救我!”
徐绮松了半口气,哼了声,回头冲谭九鼎挑了下眉。
现在,主动权终于落在了他们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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