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睿帝的丧仪处理完毕，皇城内外褪去了素缟。
他生前留下的密旨，到底没有昭告天下。
五皇子封宸安在崔氏一族领衔的大半朝臣的拥簇下继位。
向来保持中立的左丞相张元年是第一个出言反对的，也因此被刚登位的新帝杀鸡儆猴，革职赶回老家。
镇国公霍啸站在武将的首位，他还没出声，就被新帝的一道旨意砸得说不出话。
封宸安要册立国公府长女霍凝雁为皇后。
霍啸无从拒绝的根源，是霍凝雁已经替了霍锦延去了边境大营。
此事隐秘，却不知何时被封宸安知晓了，所以他才会在这关节提出立后。
镇国公只能愁眉不展地回了国公府。
结果就见宋承漪坐在他家的厅中，她身着素雅罗裙，起身行礼，对着他柔柔地笑。
“国公爷，您回来了。”
眼下风雨飘摇，这丫头还能笑得出来，霍啸心中烦闷更甚，虎着一张脸。
“你怎么来了？”
霍啸坐下后，语气不善地问：“城中谁人不知，满盛都日子最难过的，就是曾经耀武扬威的永安侯世子，失了倚仗，没了爹护着......”
说到这里，镇国公一顿，想起了郁攸迟可是一下子没了两个爹。
他心头掠过一丝不忍，语气没有那么不耐了，反而不赞同地看着宋承漪。
“那小子如今在风口浪尖，说不得哪日便要被锁拿下狱，性命堪忧，你不该在家中陪他，跑来老夫这里作甚？”
霍啸没有夸大，如今郁攸迟的处境着实艰难。
新帝登极，崔家气焰滔天。
朝堂之上早有言官在崔家授意下，翻出旧账弹劾郁攸迟，封宸安早就变了副样子，行事极为狠辣果断。
新帝可不像文睿帝那般糊涂了事，直接将郁攸迟所做的“前尘往事”都翻了出来，这几日御史台都在调查他的旧案，郁攸迟已被罢免早朝。
宋承漪笑着道：“夫君在家歇歇也是好事，之前日日上朝也没个安生觉睡。”
霍啸见她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般将这险境一语带过，眉头皱得更深。
宋承漪继续道：“我来是想问国公爷，您可真的愿意霍小姐入宫为后？”
霍啸登时气愤地道：“要不是你家那幕僚，将我孙女迷得神魂颠倒，老夫岂会现在两头为难！”
宋承漪语气依旧柔和，道：“国公爷，虽说霍小姐入宫为皇后是天大的好事，但我听说，一同入宫的尚有林、白两家精心教养的嫡女。”
霍啸的大手拍在小几上，将热茶震出来不少，“你怎么会知道还有这两家？”
新帝继位后，宫中的消息甚为严密，连个蚊子都飞不出。
难道郁攸迟在宫中还埋了眼线？
宋承漪轻轻捻动手指，抬起清澈的眼眸，“国公爷，这些是我推算所得，应该不日就会下旨意了，如果我所言应验，国公爷可愿信我有几分能耐？”
霍啸一双深邃的虎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得抬手激动地指着她。
“好啊！是你！”
宋承漪眨着眼，疑惑不解地问：“国公爷，您在说什么，什么是我？”
“原来是你！是你耍了手段，好啊，老夫总算想通了，那高安简原本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怪不得会突然说那些叫人臊得慌的情话了。”
宋承漪抿唇笑着承认，“国公爷明察秋毫，确实是我略施小计，我只是叫先生说出心里话而已，那些肺腑之言，字字句句皆无半分虚假水分，他对霍姑娘真心实意，比宫中以势压人的那位，不知纯粹了多少倍。”
镇国公逐渐平静下来，但还是气不过，对着她重重哼了一声。
宋承漪目光灼灼，亮得惊人。
“国公爷，我今日前来，只为帮霍姑娘寻一条顺遂如意之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但若身边能得一位知心知意，生死相随的良人，纵有万般艰难险阻，携手共渡，亦觉甘之如饴。”
她语气愈发恳切，“而且，崔太后不仅牢牢把持后宫，更在前朝威势熏天，若霍姑娘入宫，顶着皇后之名却无六宫之权，上有太后掣肘，下有贵女争宠，这中宫之位，岂是好坐的？”
听她分析着厉害，霍啸面色更凝重了。
茶水还未冷透，镇国公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沉声问：“你费尽心机说服老夫，所谋为何？直说吧。”
他心中有数，她所求，多半是为悬于刀尖的郁攸迟，求一条生路。
宋承漪字字清晰地道：“国公爷，我只要您置身事外。”
她深知镇国公一生忠君爱国，刚直不阿。
若日后郁攸迟与封宸安彻底撕破脸，而霍啸站在了他们的对面，于他们极为不利。
完全出乎意料的请求，霍啸眼神几变。
最终，看向她的目光褪去了审视，他像对着霍凝雁那般笑骂了一句。
“你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片子，老夫要做什么，还要听你的不成？”
宋承漪知道，他应下了。
她何尝不希望霍啸能在生死关头拉郁攸迟一把？但若将此当作条件提出，未免太过被动和冰冷。
她相信以镇国公的为人与胸襟，届时定不会袖手旁观。
宋承漪郑重地向着霍啸深深一福，转身离开。
刚行至门口，却险些撞上一人。
来人一身灰扑扑的粗布小厮衣裳，身形却挺拔如松，宽肩窄腰，即使是最下等的麻衣，也难掩其骨子里的轩昂英气。
正是乔装改扮的霍锦延。
他刚从外面回来，步履轻快，没有半分仆役的卑微之态。
宋承漪启唇，“霍小将军。”
霍锦延也不怕暴露身份，大剌剌地在门口站定。
新帝知晓他没去边境，这身装扮本就是掩耳盗铃。
霍锦延抱着双臂，站在内门处，问道：“你与祖父商谈完了？”
宋承漪点头，“都商量好了。”
霍锦延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脸，问：“我很是好奇，世子夫人是靠什么能说动祖父的？”
宋承漪的目光落在他放在右臂上的那只手上，笑了笑道：“恭喜小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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