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瓣瓜,李麦最终没敢吃。
他像做贼一样,把它们埋进了打谷场边沿的烂泥沟里,看着浑浊的水面冒了几个泡,把那点惊心动魄的证据吞没了。可瓜的香气,混合着那女子汗液与泥土的气息,却像钻进了他的鼻腔深处,怎么也挥不去。胸口那块被瓜汁濡湿过的地方,即使早已被体热烘干,依旧留着一种异样的、凉飕飕的触感,提醒着他那个午后麦秸垛后的“相遇”。
回家时,天已擦黑。院子里,那台崭新的“东方红”拖拉机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趴卧在暮色里,散发着金属和柴油的味道。父亲李满仓正蹲在拖拉机旁边,就着一盏马灯的昏黄光亮,鼓捣着什么。他宽阔的后背像一堵山墙,挡住了屋里透出的微弱灯光。
李麦想溜着边儿钻进屋,脚刚踏上屋门的台阶,父亲的声音就闷雷似的滚了过来:
“死哪儿去了?”
李麦站住脚,没回头。“……看书去了。”
“看书,看书!能看出二两香油来?”李满仓站起身,手里拎着一个亮闪闪的金属物件,在暮色里泛着冷硬的光。他走到屋檐下的水缸旁,拿起瓢舀水冲洗那物件,水声哗啦。“过来。”
李麦磨蹭着走过去。柴油味更浓了,混杂着父亲身上那股子汗臭和旱烟叶子混合的、标志性的气味。
李满仓把手里的物件递到他眼前。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带着锯齿边缘的钢片,沉甸甸的,被水冲洗过,上面还沾着些黑色的油污。
“认识这是啥不?”
李麦摇摇头。
“刹车片。拖拉机的‘金刹车’。”李满仓用粗壮的手指摩挲着那钢片的边缘,语气不容置疑,“看见没,新的,刚换上。旧的那个,磨秃了,不顶用了。”
他把“金刹车”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强调某种不容置疑的真理。
“这机器,力气大,跑得快,是好事。可再好的机器,没了这刹车,就得翻到沟里,摔个稀巴烂。”李满仓的目光从刹车片上移开,锥子一样扎在李麦脸上,“这人呐,也一样。”
院子里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蚊子开始围着马灯嗡嗡地飞撞。
“年轻,有股子劲儿,不是坏事。”李满仓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沉了,像夯土砸在地上,“可这劲儿,得用在正道上,得知进退,懂规矩。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跑野了,收不住缰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村西头的方向。
“咱这黄土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啥地长啥苗,啥人走啥道,老祖宗早就划拉明白了。那西头张家……”他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李麦心口。“那家的闺女,是股邪风。看着没啥,沾上了,就甩不脱,毁人前程,败家门风!你给老子记住了,离她远点,听见没?”
李麦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父亲的目光已经剥开了他下午在打谷场的那点秘密。他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快穿帮的胶鞋,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麦秸,嗯了一声,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听见没?!”李满仓猛地提高了嗓门,手里的刹车片“当啷”一声磕在拖拉机的挡泥板上,发出刺耳的锐响。
“听见了!”李麦浑身一颤,脱口而出。
李满仓这才像是满意了,把那个崭新的刹车片小心地放在工具箱里,拍了拍手上的油污。“听见就行。吃饭!”
父亲转身进屋了。李麦还站在原地,夜风吹来,他却觉得比白天更闷。他抬头看了看天,墨蓝色的天幕上,几颗星子稀疏地挂着,冷冷清清。那个崭新的“金刹车片”,在他脑子里闪着冷硬的光。它代表着秩序,代表着控制,代表着父亲和他所代表的那一整套黄土店铁一般的逻辑。
可他的鼻子里,却顽固地萦绕着那股子混合着汗味、麦秸和甜瓜的、野性的气息。那气息,像一阵不受约束的风,吹得他心里那点刚刚萌动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左摇右摆。
他摸了摸胸口,那块皮肤似乎又隐隐感到了那冰凉的、濡湿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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