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铁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像钝刀割过陈楚的神经。场务那句“设备违规”的警告还黏在潮湿的空气里,混着铁锈和药油的气味。阿K瘸着腿把破音箱踢回墙角,绷带下渗出的新鲜血迹在昏黄灯光下像泼洒的朱砂。“操!合成器收走,连他妈电鼓都不给留!”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砸在积灰的水泥地上。
老炮蹲在漏音的贝斯音箱旁,布满老茧的手指捻着断开的线路,眼神阴鸷得像淬毒的镖。“‘反陈联盟’?林曜那帮孙子也就这点能耐。”他猛地把断线一拽,音箱发出垂死般的嗡鸣,“用城中村当棺材板?老子偏把它凿成登天梯!”
角落里,小宇正用手机循环播放一段音频——那是他昨夜溜进节目组废弃物料堆,用老式录音机录下的城中村市井声:凌晨三点的馄饨摊叫卖、隔墙夫妻的争吵、收破烂老汉的摇铃声…此刻这些“废料”通过劣质耳机灌入他耳膜,少年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楚哥,”他忽然抬头,眼底烧着两簇火,“他们说城中村脏乱差…可这些声音,不就是活着的脉搏吗?”
陈楚没说话。他背对众人站在唯一那扇铁栏窗前,肩胛骨下方那道旧疤在紧身黑T下绷出凌厉的弧度。窗外,CBD的霓虹如冰冷的巨兽俯瞰着脚下那片拥挤的、灯火昏黄的城中村。他想起十年前被雪藏的那个雪夜,经纪人甩给他最后通牒时的嘴脸:“干净点,体面点,懂吗?”——仿佛他骨子里的棱角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污秽。
“脉搏?”陈楚转身,抓起控制台上那页写着《钢筋森林》歌词的废纸。纸背还粘着“老军医”广告的残胶。“那就把脉掐给他们听!”他猛地将纸拍在混音台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阿K,膝盖还扛得住高频震动吗?”
“震碎骨头都行!”
“老炮,贝斯的失真能调出钢筋摩擦的声儿吗?”
“给你磨出火星子!”
“小宇——”陈楚目光锁住少年,“把你录的那些‘脏声音’,做成电子采样,敢不敢?”
少年喉结滚动,用力点头,手指已飞速在破旧笔记本上敲打起来。
72小时。不眠不休的声学战争。
废弃仓库化身声音实验室。陈楚成了最严苛的指挥官:
阿K拖着伤腿,在水泥地上反复摩擦鞋底,录制“拖行垃圾袋”的刺啦声。陈楚戴着监听耳机喊停:“不够涩!想象你的膝盖在地上刮!”阿K咒骂着猛地跪地一滑,旧伤撕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耳机里终于传来陈楚要的、混合着血肉痛感的粗粝音效。
老炮的贝斯接上自制的电磁干扰器。每当琴弦振动,干扰器就爆出电流炸裂般的噪音。“像高压电塔漏电?不够!”陈楚粗暴地拧动旋钮,“要像生锈的消防梯被台风刮倒——垮塌的轰鸣!”老炮被激得青筋暴起,手指在弦上疯狂刮擦,音箱爆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
最疯的是小宇。他拆了仓库废弃的排风扇,将麦克风塞进扇叶,录制电机过载的悲鸣;把手机伸进下水道口,捕捉污水管涌动的咕噜声;甚至说服卖馄饨的阿婆对着麦克风嘶喊“收纸皮——”,将其切碎成循环电子脉冲。当这些“肮脏采样”被叠进《钢筋森林》前奏时,一股带着铁锈和烟火气的生命力喷薄而出。
“成了!”小宇嘶哑喊道,眼底布满血丝。陈楚按下播放键——
“高楼的影子碾过我的脊梁,
我在裂缝里,长出铁的枝桠——”
陈楚的嗓音不再是清亮,而是带着砂砾般的磨损感,如同被生活反复摩擦的旧铁皮。阿K的机械舞步精准卡在电子脉冲的骤停处,每一次关节锁死都像钢筋强行弯折;老炮的贝斯轰鸣如同危楼倒塌;小宇操控的市井采样如幽灵般游弋其中。四种声音暴力纠缠,却奇异地筑成一座声音的“危楼”,摇摇欲坠又铮铮作响。
门缝外,总导演杨思锐攥紧了拳头。耳机里传来林曜经纪人的施压:“杨导,这种‘贫民窟噪音’播出去影响城市形象!必须剪!”杨思锐盯着监视器里那四个汗如雨下的身影,声音斩钉截铁:“剪一刀,我辞职。”
二公竞演夜。“城市记忆”主题。
林曜组登台时,全场惊呼。舞台被复刻成梦幻的“金融中心”:激光勾勒出摩天楼轮廓,升降台托起钢琴,伴舞群穿着银色流苏服演绎“资本流动”。林曜坐在水晶钢琴前,唱着改编的《夜上海》,优雅如贵公子。掌声雷动,导师周哲宇含笑点头——这才是“体面”的城市名片。
主持人报幕:“下一位,陈楚组,《钢筋森林》。”场下响起稀落掌声,夹杂着窃语:“城中村?不会真搬垃圾上台吧…”
灯光骤灭。
绝对的黑暗里,一声刺耳的金属刮擦声猝然撕裂空气!如同生锈铁门被强行拽开。
顶光轰然砸下!
陈楚立于光柱中央,脚下是斑驳的水泥地投影。他赤膊,只穿一条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脊背上那道旧疤在强光下如狰狞的裂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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