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二十九分五十九秒。
林眠的右手食指,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机械臂,悬停在电脑主机的电源按钮上方。他的目光锁定在屏幕右下角的系统时间,眼神专注得像是拆弹专家在审视一根决定生死的导线。
办公室里的空气黏稠而沉闷,混杂着咖啡因过度萃取的焦苦、廉价香水也盖不住的汗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名为“疲惫”的气息。键盘的噼啪声此起彼伏,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每一个工位上那弓背塌腰的身影。
五点三十分,整。
食指精准落下。
“嗡——”
主机运行的轻微噪音戛然而止,黑色的显示器屏幕倒映出林眠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以及他身后不远处,同事小陈那双写满惊愕的眼睛。
“眠…眠哥,”小陈扶了扶鼻梁上快滑到嘴边的黑框眼镜,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又…又准点下班啊?”他显示器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才刚写了个开头,旁边还摊着一本被翻得毛了边的《颈椎病康复指南》。
林眠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开始收拾他那张堪称办公室清流的工位——一台电脑,一个笔记本,一支笔,还有一个巴掌大、蔫头耷脑、但顽强活着的绿萝盆栽。他把绿萝往窗外挪了挪,让它能蹭到西晒夕阳最后一点余温。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应。然后拿起桌上那瓶见底的矿泉水,浇了一小口给绿萝,“生命在于运动,下班在于准时。这是宇宙基本法则。”
小陈嘴角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瞟了眼总监办公室。磨砂玻璃墙后,一个模糊的身影依旧稳如泰山,仿佛焊在了椅子上。“可…可是总监还没走呢……”
林眠终于背上了他那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点起毛的深蓝色双肩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预报:“所以他是总监,而我不是。他的理想是拥抱星辰大海,我的理想是准点回家喂猫。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他嘴里那只虚构的猫,此刻大概正在他租来的小单间里,睡得四仰八叉——如果他有猫的话。
这话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死水潭,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同事,虽然手指还在键盘上假装敲击,但肩膀几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有人偷偷摸摸地也看了一眼时间。
小张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点什么,比如“今天的任务还没…”,或者“那个需求好像又要改…”,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把话和着口水咽了回去,认命地把自己重新埋进代码的海洋里。
林眠像是没看到那些复杂的目光——混合着一丝羡慕,一点嫉妒,九十八分的“你这异类怎么还没被开除”的不可思议。他刷卡,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身影瞬间被门外电梯厅更加明亮的光线吞没。
“哐当。”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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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进晚高峰的地铁,林眠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挤地铁的痛苦大致相似”。
他像一颗被塞进沙丁鱼罐头的豆子,身体扭曲成一个违背人体工学的角度,鼻尖快要蹭到前面大哥那件印着“奋斗”字样的文化衫后背上。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味道:廉价古龙水、头发上的油烟味、汗水微微发酵的酸味,还有某种…若有似无的绝望感。
耳机稳稳地戴在头上,但里面没有任何声音。这只是林眠发明的“都市隐身术”的重要道具,能有效屏蔽诸如“借过一下”、“不好意思踩到你了”以及推销扫码的无意义社交噪音。
车厢在有节奏地摇晃,窗外是飞速掠过的黑暗隧道,偶尔闪过一两幅光怪陆离的广告牌。
毕业三年,五份工作。
这个数字像枚勋章,又像道疤。
第一份,顶级互联网大厂,光环加身。入职培训时,那个头顶地中海锃亮、眼神灼灼如火的导师,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唾沫星子横飞:“小林!你是这批里最有灵气的!看好你!在这里,只要你肯拼!三年升P7,五年财富自由不是梦!”
然后,导师微笑着给他塞了足以让三个资深老油条当场表演猝死的任务量,并贴心地建议:“年轻人,要多利用下班后的黄金八小时深度思考。”
他拼了。凌晨两点的打车补贴,他拿到手软。凌晨四点的城市街景,他看到想吐。两个月后,他在公司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面色灰败、发际线疑似后移一毫米的陌生人,冷静地擦掉手心里的一把落发,回去就用内网提交了电子流辞职。
HR找他谈话,语气痛心疾首:“林眠,你的绩效很好啊!为什么这么突然?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公司可以帮你!”
林眠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神空洞:“困难就是,我怕有命赚钱,没命花。公司的帮助…能替我躺进ICU吗?”
HR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个鸡蛋。
第二份工作,他学乖了,精挑细选了一家据说氛围轻松、主打Work-Life Balance的初创公司。面试时,创始人CEO眼里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滔滔不绝地描绘着蓝图:“我们这里不像大厂,不搞996那套!我们扁平化管理!我们关注员工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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