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是这间纯白病房里唯一的时间流速证明，规律，冰冷，不近人情。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发苦，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在胸口，比癌细胞本身更让人窒息。江鹿偏过头，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一片模糊的光晕，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另一个世界的热闹。
她瘦得脱了形，陷在松软的病床里，像一捧随时会散掉的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破风箱般的嘶鸣，牵扯着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剧痛。可这些，似乎都离她很远了。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平板电脑屏幕，屏幕亮起，刺得她久未见光的眼睛生理性地泌出泪水。
热搜第一：#韩九鸣姜允 同款手链# 后面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
她的指尖顿了一下，然后近乎麻木地点进去。
最顶上的微博，来自那个她烂熟于心的账号——韩九鸣。配图是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腕，冷白皮肤上绕着一条编织精巧的黑色手绳，中间坠着一颗小小的、色泽温润的红豆。背景显然是某个奢华酒店的落地窗，窗外江景璀璨。
文字只有一句，甚至带了点他招牌的、懒洋洋的暧昧：“在用的，很甜。”@姜允_YY
下面的评论区彻底疯了。
“啊啊啊！正主发糖了！鸣允CP是真的！”
“昨天被拍一起进出酒店，今天就官宣了吗？是吧是吧是吧！”
“‘在用的’！‘很甜’！哥哥你好会！姐姐好幸福！”
“这算是承认恋情了吗？天造地设的一对！祝99！”
“那条手绳果然是情侣款！姜允下午晒的那条是白色的！红豆一模一样！”
“顶流X新晋颜值天花板，我嗑生嗑死！”
手指机械地向下滑动，屏幕的光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映不出丝毫波澜。一张张被粉丝扒出来的对比图，机场，片场，酒店地下车库，他被保镖簇拥着，身边总有一抹窈窕娇俏的身影，姜允仰头看他，笑靥如花。他侧耳倾听，唇角似乎也牵起极浅的弧度。
真和谐啊。
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来回慢慢地锯。并不锋利，只是沉甸甸的折磨，碾磨着所剩无几的血肉。
她记得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半个月前？还是更久？匆匆忙忙，带着一身不属于医院的、高级香水和高档场合沾染的烟酒气。口罩墨镜捂得严实，站在门口，仿佛只是路过。
他说：“鹿鹿，娱乐圈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很多事不是你想不做就能不做的。你得理解我。”
他说：“我和姜允那是公司安排的任务CP，合同白纸黑字签着的，为了新剧预热，逢场作戏而已，你别看网上瞎说。”
他说：“等你这次好点了，情况稳定了，我带你去瑞士散心，就我们两个。”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没有走近，没有碰一碰她枯槁的手。监护仪那时就在响，不紧不慢地滴着，像是为他这番言辞打着蹩脚的节拍。
现在，他手腕上戴着和另一个女人的情侣信物，在亿万观众面前，说“很甜”。
哪里甜呢？是化疗药物注入血管时那蚀骨的寒意甜？还是无数次抢救时喉管被插出的血腥气甜？是听着他一遍遍“身不由己”的谎言时，那绝望的麻木甜？还是此刻，看着这精心策划的“官宣”场面，肺里最后一点空气被抽干的窒息甜？
“呃……”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呛咳猛地撞出胸腔，她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浑身痉挛。冰冷的氧气面罩阻碍了咳喘，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破败不堪的身体发出的、恐怖的呜咽声。
“砰！”病房门被撞开，护士和值班医生冲了进来。
“江小姐！”
“血氧饱和度急速下降！准备急救！”
“快！按住她！别让她扯到管子！”
混乱的人影，急促的指令，仪器尖锐得几乎撕裂耳膜的警报声！像一把冰冷的电钻，钻开头骨，直刺入脑髓深处。
她被几双手用力按住，针头刺入皮肤，新的药液推入。可那警报声还在响，疯狂地响，像是死神不耐烦的催促。
在一片令人晕眩的混乱和濒死的窒息中，她忽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视野开始模糊，涣散，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化成一片惨白的光晕。
很多画面碎片一样闪过。
那年影视城暴雨的夜戏，他裹着满是寒意的大衣冲进来，把她冰凉的脚捂在滚烫的胸口，皱着眉骂她不知道照顾自己。
那个地下通道里，他弹着借来的破吉他，眼睛亮得盛满星辰，只看着她一个人唱：“如果全世界都对你恶语相向，我就对你说上一世情话……”
那个狭小出租屋的窗台上，他们分食一碗泡面，他看着窗外巨大的广告牌，语气斩钉截铁：“鹿鹿，总有一天，那上面会是我。而你会在我身边，永远都在。”
永远……
多远才算永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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