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张宇已经摸黑坐起身。窗外的天还浸在墨色里,只有几颗残星挂在东边的山尖上,像被人随手撒了把碎盐。他没开灯,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摸索着穿衣服,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土炕的另一头,母亲的呼吸声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滞涩,张宇知道她又没睡安稳。
穿好洗得发白的校服,他踮着脚挪到外屋,抓起灶台上的搪瓷缸子。缸子边缘磕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他往里面舀了勺粗盐,又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着点咸涩,激得他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大半。
书包昨晚就收拾好了,斜挎在肩上,带子磨得发亮。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冷冽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意。院门口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树底下堆着半垛柴火,是母亲前几天趁着天晴劈的。张宇顿了顿,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根细柴,塞进灶房的柴火堆里,才轻轻带上门。
村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路边的野草挂着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脚,凉丝丝的。远处的田埂上已经有了动静,是隔壁的王大爷赶着牛去犁地,牛铃在晨雾里叮叮当当地响,像一串被拉长的省略号。张宇朝着那个方向望了望,王大爷的身影缩成了个小黑点,在灰蒙蒙的田地里慢慢移动。
他想起母亲的地。
家里那几亩地在村子最南边的坡上,土薄,石头多,种啥都得费上十倍的力气。母亲的腰不好,阴雨天疼得直不起来,可还是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前几天收玉米,张宇放学回家,看见母亲跪在地里,用手把掉进石缝里的玉米粒一颗一颗抠出来,额头上的汗珠子滚到下巴上,砸在干燥的土地上,洇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
“妈,歇会儿吧。”他走过去想拉她,却被母亲甩开了手。
“这都是粮食。”母亲的声音哑哑的,“你爸在外头挣点钱不容易,这点粮食能换点盐钱。”
张宇没再说话,也跪下来帮着抠。石头硌得膝盖生疼,可他不敢吭声。夕阳把母亲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地上,像一张被揉皱了的纸。
走到村口的石桥时,他看见李娟已经在桥边等着了。李娟是他的同班同学,家就在村口,每天都在这儿等他一起去学校。
“今天比昨天早了五分钟。”李娟把手里的手电筒往他这边照了照,光柱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妈睡得不安稳,我怕吵醒她。”张宇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阿姨的身体还是不好?”
“嗯。”他应了一声,没多说。
两个人并肩走着,手电筒的光在前面的路上晃来晃去,把影子一会儿拉得很长,一会儿缩成一团。李娟的成绩很好,是班里的第一名,张宇排在第二,每次考试都差着几分。以前他觉得这几分没什么,可现在看着李娟轻快的脚步,心里忽然有点发紧。
“听说县一中今年的录取线又提高了。”李娟忽然开口,“我爸说,得进全乡前十才有把握。”
张宇的脚步顿了一下。全乡前十。他上次模拟考是第十二名,差了三分。
“我哥说,要是能考上县一中,将来就能考大学。”李娟的声音里带着憧憬,“他在省城打工,说大学生出来就不用种地了。”
张宇没说话,只是把书包带又紧了紧。他也想考县一中,想考大学,想让母亲不用再跪在地里抠玉米,想让父亲不用在工地上扛着钢筋爬脚手架。可他不敢说,怕说出来实现不了,让他们失望。
父亲上次回家还是春节,只待了三天。他记得父亲回来时,脸被风吹得干裂,手上缠着胶布,是在工地上被钢筋划破的。晚上睡觉,父亲的呼噜声震天响,可张宇半夜醒来,看见父亲坐在炕沿上,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蜘蛛网。
“小宇,学习累不累?”父亲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
“不累。”他赶紧闭上眼睛装睡,怕看见父亲眼里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父亲塞给他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五百块钱。“省着点花,不够就给家里打电话。”父亲说完,就背着包走了,没回头。张宇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拐过墙角,看不见了,才发现眼泪掉在了信封上。
学校在乡政府旁边,是一排砖瓦房,墙皮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黄土。张宇和李娟走到校门口时,里面已经有了不少学生,吵吵嚷嚷的,像一群刚出窝的麻雀。
“我先进去了。”李娟说了一声,就快步冲进了教室。
张宇去了趟开水房,用搪瓷缸子接了缸热水。开水房的王师傅正蹲在地上抽烟,看见他就笑了:“又是第一个来?”
“嗯。”张宇点点头,把缸子放在炉子旁边温着。过了一会,张宇拿起缸子往教室走。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放下缸子,掏出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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