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最深处,水牢之下的暗室。
这里连老鼠都嫌弃,空气浓稠得如同凝固的黑油,混杂着铁锈、腐朽的血肉和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阴冷霉味。三日,七十二个时辰,不见天日,不闻人声,唯有偶尔从头顶石缝渗下的滴水声,规律得令人发狂。
萧彻被粗大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壁上,琵琶骨处的铁钩早已停止渗血,结了一层暗黑的痂。他低着头,散乱的花白发丝垂落,遮住了面容,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像一具早已死透的尸骸。
沈聿站在暗室门口,挥手让狱卒退下。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闷响,将这方绝地彻底与世隔绝。壁上唯一一盏油灯,灯苗仅有豆大,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尺许黑暗,将沈聿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投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看着墙角的萧彻。
这位前任钦天监监副,三日前在占星台上狂笑不止,指天骂地,嘶吼着“荧惑守心,地龙翻身,紫微晦暗,龙脉将崩”的谶语,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拖下来时,袖中飘落的,正是与案发现场一般无二的焦糊纸钱。
他是目前唯一的、最关键的线索。
沈聿踱步上前,靴底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几无声息。
“萧监副。”他开口,声音在这密闭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冰冷,激不起半点回响。
萧彻毫无反应,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改变。
沈聿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扫过四周的石壁。暗室常年浸水,石壁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色,上面布满各种模糊的刻痕与污渍,是往日囚徒绝望的涂鸦与血泪。
忽然,沈聿的目光定格在萧彻身后那面墙壁上。
那里,原本该是和其他墙面一样的墨色污浊,此刻却隐隐有些不同。在昏黄灯光的特定角度下,那片石壁似乎呈现出一种极淡的、不自然的暗红色泽,且那色泽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加深。
不是水渍晕染,更像是有血从石头内部丝丝缕缕渗透出来。
沈聿瞳孔微缩,猛地一步上前,伸手将壁上的油灯取了下来,凑近那面墙壁。
灯火凑近,景象骤然清晰!
那并非简单的渗血!
暗红发黑的色泽正从石壁内部不断渗出,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沿着某种古老而诡异的轨迹蜿蜒流淌,逐渐勾勒出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图案!
那是一个由交错线条和诡异符号组成的血色卦象!
卦象中心,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血涡,正在缓缓旋转,周围的线条似活物般蠕动、延伸,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更阴寒的、仿佛能冻结魂魄的煞气。那血色,红得发黑,红得邪异,绝非人间朱砂或任何已知染料所能呈现。
卦象的笔画边缘,石壁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竟像是被那血色腐蚀,冒出丝丝缕缕几乎看不见的黑烟。
与案发现场,死者七窍中溢出的黑烟,同源同质!
龙脉煞气!
沈聿持灯的手稳如磐石,但映照着他侧脸的灯火苗却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
他猛地看向依旧低垂着头、仿佛对外界一切毫无所知的萧彻。
“是你做的?”沈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致命的压迫感,如同绷紧的弓弦,“这邪阵,是何用意?”
萧彻依旧无声无息,如同圆寂的老僧。
但那血色卦象却仿佛被沈聿的声音激活,中央的血涡旋转陡然加速!整个图案红芒大盛,将整个暗室映得一片血红!
光芒刺目,煞气汹涌扑面!
就在这血色光芒达到顶峰的刹那,一直如同死人的萧彻,猛地抬起了头!
三日水米未进,他的脸庞干瘪灰败,如同一张揉皱的旧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没有疯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扭曲的狂热!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砂纸摩擦般嘶哑的笑声:
“嘿…嘿嘿……沈指挥使……你看到了……祂醒了……”
“血卦既成……煞气已活……龙脉……龙脉在哀嚎啊……”
“这不是开始……是回应……是祂……对窃据龙庭者的……回应……”
话音未落,那满壁的血色卦象猛地爆开一团浓浊的黑红色光芒,旋即骤然黯淡下去,仿佛所有的力量瞬间倾泻殆尽。石壁上的图案迅速变淡、消失,只剩下那片被腐蚀得微微发白的石头表面,以及空气中愈发浓烈的血腥与焦糊味。
仿佛刚才那骇人一幕,只是灯光下的一场幻影。
暗室重归昏沉,只有豆大的灯苗继续摇曳。
萧彻眼中的狂热光芒熄灭了,脑袋再次重重垂落胸前,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刚才那几句话已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沈聿站在原地,持灯的手指微微收紧。
墙壁血色卦象是虚影,但龙脉煞气的腐蚀痕迹是真的。萧彻的话是疯语,但“回应”、“窃据龙庭”这几个字,却像冰冷的针,刺入最深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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