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攥着那张油腻的纸,像是攥着救命稻草。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此刻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尽管微弱,却足以驱散些许笼罩心头的死寂。福来茶馆,这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本已沉重如铅的双腿又灌注了几分力气。
洛水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裴砚拖着病后初愈、依旧虚浮的脚步,一路打听。他这副尊容,自然免不了遭人白眼,好在还有些心善的路人,七嘴八舌地给他指了方向。也不知拐了多少条巷子,绕了多少个弯,终于,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门楣却擦拭得颇为干净的两层小楼出现在眼前。牌匾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福来居”,旁边挂着个小点的木牌,才是“福来茶馆”。与他想象中金碧辉煌的勾栏瓦舍不同,这福来茶馆显得朴素许多,青砖黛瓦,门前两棵半大的槐树,透着几分市井的亲切。
巳时末,日头渐渐毒辣起来,茶馆里却已是人声鼎沸。裴砚凑近了些,只见里面桌椅摆得满满当当,坐着的尽是些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也有几个穿着绸衫、像是小有家资的闲人。他们嗑着瓜子,抿着粗茶,唾沫横飞地聊着天,间或爆发出一阵哄笑,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茶香和劣质点心的混合气味,喧闹却也充满了生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期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时刻。
裴砚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想往里走。他腹中空空,只想找个角落先避避日头,顺便看看这能“座无虚席”的说书,究竟有何名堂。
“哎,哎,干嘛的?”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肩上搭着条油腻抹布的茶馆伙计眼尖,一个箭步拦在他身前,上下打量着他,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我说你这小道士,是来化缘还是来捣乱的?瞧你这身行头,进去别把我们客人都给熏跑了!”
伙计的声音不小,引得门口几桌茶客都望了过来,目光中满是嫌弃。
裴砚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他这身破烂道袍,加上几天没梳洗,的确是狼狈不堪。被人当众如此奚落,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
“走走走,要去讨饭到别处去,别耽误我们做生意!”伙计不耐烦地挥着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裴砚紧了紧拳头,终究还是默默退了出来。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与人争辩的资格。但他不甘心,那油纸上的字,那老乞丐的话,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他退到茶馆对面的墙角,那里正好有一小片槐树荫,他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了下来,打算从门缝窗隙间,听听里面的动静。
日头一点点挪向正中,茶馆内的喧嚣也渐渐平息。
“当——!”
一声清越响亮的惊堂木声猛然炸响,仿佛一道无形的指令,原本还有些嘈杂的茶馆内刹那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裴砚精神一振,连忙将耳朵贴近了墙壁,又悄悄挪了挪位置,从半开的窗棂缝隙中,勉强能看到茶馆正中搭起的一个半高木台。
台上,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留着三缕墨髯的中年男子,身着一件半旧却浆洗得干净的青布长衫,手持一把白纸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不疾不徐地摇了摇。他双目炯炯,扫视全场,目光到处,茶客们无不屏息凝神。
“上回书说到,那常山赵子龙,在当阳长坂坡,百万军中是七进七出,怀抱后主,砍倒大旗两面,夺槊三条;前后枪刺剑砍,杀死曹营名将五十余员……”
那说书先生一开嗓,声音洪亮而富有磁性,字正腔圆,不高不低,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带着钩子,一下子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他讲的是一段《三国》中的“长坂坡之战”。
裴砚的心猛地一跳。这故事,他小时候在青竹观藏书阁的杂书中也曾零星看过几段,但远不如眼前这先生讲得这般活灵活现。
只见那先生时而怒目圆睁,声如雷霆,模仿赵云的叱咤风云;时而眉头紧锁,语气低沉,叙述糜夫人的悲痛欲绝;时而又嘴角微撇,带着几分奸猾,学着曹操的爱才与无奈。他手中折扇配合着情节,时而成枪,时而成马,时而轻敲桌面,模仿马蹄声碎,时而猛然一合,如同金铁交鸣。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融入了故事之中,仿佛那长坂坡的惨烈战事,此刻就在这小小的茶馆内重现。
“……只见赵云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前有张合、徐晃,后有高览、乐进,四员大将,团团围住。那赵云是毫无惧色,大喝一声,挺枪骤马,杀入重围!好一个赵子龙,真是浑身是胆!”
先生说到激昂处,猛地一拍惊堂木,“啪!”声音清脆,震得人心头一颤。
“好!”
“说得好!”
茶馆内,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叫好声、喝彩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夹杂着铜钱、碎银子砸在木盘里的叮当声。那些平日里为了一文钱都要计较半天的贩夫走卒,此刻却毫不吝啬,仿佛那钱不是自己的。他们一个个听得是面红耳赤,神情激动,有的端着茶碗忘了喝,有的瓜子壳掉了一地也浑然不觉,更有甚者,竟激动得站起身来,手舞足蹈,仿佛自己也成了那长坂坡上冲杀的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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