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甲申春,山海关。
这天下第一雄关,此刻在暮色里却似一头垂死的巨兽。朔风卷着雪沫,在斑驳的城堞间呜咽盘旋,带着刺骨的腥气——那是铁锈、焦土与新近浸透砖石、尚未冻结的人血混杂的气息。关外,连营篝火如鬼眼,延绵至沉沉天际,那是满洲八旗的滔天凶焰;关内,城垣崩塌处,烽烟尚未散尽,残破的“顺”字旗与倒伏的明军甲胄狼藉一处,无声诉说李闯王那昙花一现的攻伐。正是江山破碎,乾坤倒悬,龙蛇争食之际。
关内西侧,一处闹中取静的大宅,门楣上悬挂着乌木金漆的匾额——“沧澜剑庐”。此地主人黎不屈,乃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宗师级人物,一手“沧澜九叠浪”剑法,刚猛霸道却又隐含大海无量之柔韧,独步幽燕。剑庐中,此刻烛火通明,却压不住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厅堂之上,黎不屈一身玄色劲装,端坐如松。他年约四旬,面庞方正,浓眉如墨染,双目开阖间精光慑人,仿佛两口深潭。然而此刻,这深潭却弥漫着一层难以化开的沉郁。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古朴长剑的鲨鱼皮鞘,剑名“镇岳”,伴随他半生,饮过无数宵小之血,寒意凛然。
“爹爹!”脆生生的童音打破沉寂。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从侧门奔入,虎头虎脑,眉目间已见英气,正是幼子黎童。他手里攥着一把小小的木剑,献宝似的挥舞着刚学来的半招剑式,“您看!这一剑刺出去,对不对?”
黎不屈紧绷的脸上瞬间冰雪消融,宛如春风吹皱深潭。他俯身,粗糙的大掌轻轻抚过黎童柔软的头顶,声音低沉却带着暖意:“嗯,童儿这一剑,快如惊鸿,已有三分模样。只是…”他接过木剑,手腕微沉,指尖在黎童小臂几处穴位轻轻一点,“气发于腰,力贯于臂,发于腕,达于指尖,而非一味用蛮劲。记住,剑是手臂的延伸,心意所至,剑锋即至。就如…这关外的风,看似无形,却摧折万物。”
黎童似懂非懂,却用力地点着头,澄澈的大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
“好了,童儿,夜深了,莫要缠着你爹爹。”一个温婉的声音传来。屏风后转出一位妇人,荆钗布裙,难掩丽色,正是黎不屈的发妻柳氏。她走上前,牵起黎童的小手,眉宇间笼着与丈夫相似的忧色,望向黎不屈,低声道:“夫君,我方才备了些醒酒汤…大师兄他…还在东厢?”
提及“大师兄”三字,黎不屈眼中暖意骤然冻结,嘴角绷紧,只沉沉“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那忧色已转为凛冽的警惕。柳氏心头一紧,不再多言,强笑着哄黎童随她回后院歇息。黎童一步三回头,总觉得爹爹身上那股沉重如山的气息,压得小小的厅堂有些喘不过气。
厅堂重归寂静。烛火跳动,将黎不屈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一尊沉默的怒目金刚。他缓缓起身,踱至窗前。庭院中积雪映着惨淡的天光,几竿枯竹在风中瑟瑟摇摆。
“沧澜剑庐…”黎不屈喃喃自语,手指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这门庭是他半生心血,亦是师门传承之地。然而,自从月前山海关战事急转直下,闯军破京,清军压境,大师兄殷破岳的行迹便愈发诡谲。此人天赋极高,城府却极深,早年便因觊觎掌门之位与师父秘传的《沧溟剑经》总纲,与黎不屈结下深怨。师父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与剑经总纲传于黎不屈,殷破岳表面恭顺,眼底那丝怨毒却如淬毒的冰棱,黎不屈从未忘怀。
近来,殷破岳频频往返关内外,结交不明身份之人,身上常带着关外烈酒与一种阴冷的、不属于中原武林的杀气。黎不屈数番试探,殷破岳皆巧言搪塞。今日他更是深夜来访,带着一身浓重酒气,言语间闪烁其词,隐隐透着躁动不安的亢奋。黎不屈嗅到了浓重的阴谋与血腥的味道。他遣散仆役,只留几名心腹弟子暗中戒备,便是嗅到了风暴来临的气息。他预感,今夜,师兄弟间数十年的龃龉,必将以鲜血作结。
风声似乎更厉了,呜咽着穿过回廊。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毒蛇吐信,骤然划破死寂!这声音并非来自剑庐之外,而是源自东厢客房的方向!
黎不屈瞳孔骤缩!这是长剑悄然出鞘时,剑锷与剑鞘内壁极速摩擦的声响!习剑之人耳力超绝,岂会听错?而且,这拔剑之速,带着一股刻意压抑的、择人而噬的阴狠!
“不好!”黎不屈心头警铃大作,体内雄浑的沧澜真气瞬间如江河奔涌,轰然布满四肢百骸。他甚至来不及抄起桌上的“镇岳”长剑,身形已如离弦之弩,撞碎厅门,直扑东厢!
几乎与此同时!
“砰!砰!砰!”
东厢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四分五裂!三道裹挟着浓烈腥风与刺骨寒意的黑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蹿出的恶鬼,破门而出!当先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硬如铁板,狭长的双眼眯成两道毒蛇般的缝隙,手中一柄狭长弯刀反射着幽蓝寒光,正是殷破岳的左膀右臂——“追魂剑”冷无血!他身后两人,一身劲装,面目模糊在夜色中,唯有手中同样狭长的弯刀闪烁着致命的寒芒,一看便知是关外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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