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依旧,但吹在脸上的感觉似乎与乡下截然不同,少了些田野的凛冽,却裹挟着更多的尘土、牲口粪便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成千上万人聚集而产生的、复杂而浓烈的市井气息。
张远声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几乎是本能地瞪大了眼睛,观察着这座古老的城池。高耸的灰色城墙巍峨如山岳,仿佛望不到头,巨大的包铁城门如同巨兽之口,吞吐着形形色色、络绎不绝的人流。
一踏入城门洞,巨大的声浪便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父子二人。各种南腔北调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骡马不耐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混合着刚出炉烤饼的焦香、浓郁油腻的煮肉味、若有若无的中药苦涩,还有墙角隐隐传来的尿臊和垃圾的腐败气味。这一切对张远声的感官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好奇地打量着一切新奇事物,差点一头撞上一个扛着插满鲜亮糖葫芦草靶子的小贩。
“声哥儿!眼睛看路!跟紧点!莫要走散了!”张守田紧张地回头喊道,他自己也是头一遭来这府城,被这浩大喧嚣的阵势弄得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更加用力紧紧捂着藏有借据和银簪的胸口,仿佛周围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窥视他最后希望的贼。
“哦,哦!来了!”张远声连忙应声,小跑两步紧紧跟上父亲的衣角。他心中暗自思忖,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观察:“这城市规划……简直毫无章法可言。排水系统看样子也堪忧,生活污水明沟排放,难怪历史上大城市容易爆发瘟疫。不过,这扑面而来的、粗糙原始的烟火气,真是……比任何电视剧里看到的都要生动一百倍。”
张守田警惕地看着每一个靠近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而张远声则在最初的震撼与必要的警惕之余,内心深处不禁也涌动着一种探索新世界的兴奋与好奇。但他很快甩了甩头,将这点不合时宜的轻松压了下去——他是来寻找生路的,不是来游历的。怀里的借据和家中母亲的泪眼,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时刻抽打着他。
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落脚处。父亲张守田本能地想寻找那种最便宜的鸡毛小店,但在张远声“人多眼杂不安全,钱财和借据要紧”的坚持下,两人最终在一条偏离主街、相对安静的巷子里,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朴素的“刘记客舍”。即便只要了一间最便宜的、没有窗户、需与他人合住的大通铺位子,那一晚几十文钱的房价,也足以让张守田龇牙咧嘴地肉痛了好久,捏着铜钱的手都微微发抖。
放下微不足道的行李,父子二人面对着最现实的问题:人海茫茫,如何去寻那劝农官衙门?又如何能找到那位素未谋面的李崇文大人?
张守田的策略简单直接却效率低下——硬着头皮问。他壮着胆子,再次去到柜台,向那打着算盘的客栈掌柜打听。那掌柜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这身标准的乡下人打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劝——农——官?衙门好像在城西吧?具体哪条街哪道巷子,可说不好喽。官老爷衙门深似海,咱升斗小民,哪能清楚那个。”
出师不利。张守田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希望的光彩黯淡下去,只剩下更深的焦虑和茫然,嘴里喃喃道:“这…这可从何找起……”
看着父亲沮丧的样子,张远声眨了眨眼,有了主意。“爹,”他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小声道:“我们别在这儿问了。我们去茶馆。”
“喝茶?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闲钱和心思去喝茶?”张守田莫名其妙,语气有些急躁。
“不是真去喝茶,是去听人说话。”张远声耐心解释,眼神明亮,“茶馆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歇脚的、谈生意的、闲聊的,消息最是灵通。我们就要壶最便宜的粗茶,坐着听人闲聊,说不定就能听到关于劝农官或者官衙门的信儿呢?总比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强。”
张守田将信将疑,但看着儿子笃定的眼神,再想想自己确实毫无头绪,这法子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死马当活马医吧!两人于是将贵重物品贴身藏好,根据客栈掌柜随口指的方向,找到了一个人声鼎沸、热气腾腾的大茶馆,在角落里挤了个窄窄的位置,真的就叫了一壶最便宜的、满是茶梗沫子的高末。
茶叶苦涩难喝,喇嗓子,但茶馆里的热闹景象和信息密度却远超他们的想象。果然,各色人等在高谈阔论,从遥远的辽东战事说到城里某富商新纳了小妾的八卦。张远声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像一台精密的过滤器,仔细甄别着汹涌信息流中任何可能与“劝农”、“新种”、“官衙”相关的字眼。
功夫不负有心人。约莫半壶茶快要熬成白水的时候,邻桌几个看似是某个小衙门书吏或帮闲模样的人的谈话,如同珍珠般被他敏锐地捕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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