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批准沈青禾编纂沈文渊遗作的旨意犹如一阵春风,很快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自此,沈青禾“忠烈之后”、“才学孝女”的美名如雷贯耳,在京城正式站稳了脚跟。有了这道护身符,那些之前递帖子邀约的权贵府邸,态度也变得更加殷勤,仿佛众星捧月一般,正式而又热络。
然而,沈青禾谨记林文正和聿先生的告诫,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她以“需静心整理先父手稿,恐才疏学浅有负圣恩”为由,婉拒了绝大部分的宴请与拜访,只低调地搬出了会同馆,在林文正帮忙物色的一处清静小院住下,开始了深居简出的生活。
这日,如一只翩跹的蝴蝶,她首次前往翰林院,去接洽编纂遗作事宜。
翰林院位于皇城东南角,飞檐斗拱,古木参天,空气中弥漫着书香与墨韵,自有一股清贵庄严之气。这里汇聚了天下最顶尖的学子,是帝国的文化中枢,也是无数政治风云的策源地。
引路的翰林院编修姓王,是个年方而立的儒雅官员,他的态度恰似那深谷幽兰,不卑不亢,但眼神中却如那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难掩对沈青禾这位“传奇女子”的好奇。
“沈姑娘,这边请。掌院学士崔大人已在值房等候。”王编修引着沈青禾穿过层层院落。
沈青禾微微颔首,目光如同鹰隼一般,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廊庑下,三三两两身着青袍的翰林官员或低声交谈,或捧卷疾行,气氛看似平和,却如平静的湖面下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掌院学士崔琰的值房宽敞而雅致,四壁皆是书架,犹如知识的海洋,堆满了各类典籍。崔琰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恰似鹰隼,是三朝老臣,在清流中威望极高,亦是林文正的座师。
“民女沈青禾,见过崔大人。”沈青禾上前,依礼参拜。
“沈姑娘快快请起,切莫多礼。”崔琰的声音犹如春风拂面,轻柔而平和,他抬手虚扶,目光如炬,在沈青禾身上停留片刻,仿佛要透过她的外表,窥探到她内心深处的秘密,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陛下有旨,命翰林院协助姑娘编纂沈公遗作,此乃文坛盛事,亦是告慰忠良之举。翰林院必当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多谢崔大人。”沈青禾在客座坐下,姿态恭谨,“先父手稿零散,多有涉及星象堪舆之深奥学问,青禾才疏学浅,恐力有不逮,还需诸位大人多多指点。”
她态度谦逊,将自己放在一个求学晚辈的位置上。
崔琰点了点头,对沈青禾的谦逊似乎颇为受用:“沈公之学,博大精深,尤擅星象地脉。老夫当年亦曾与沈公有过数面之缘,对其才学人品,甚为钦佩。只可惜……”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不知沈姑娘将如何着手?”
沈青禾早有准备,将自己的初步计划道出:“青禾打算先将先父手稿按星象、地脉、杂记三类初步整理,厘清脉络,去芜存菁。其中若有疑难不解之处,再标注出来,向翰林院的诸位前辈请教。待初稿成形,再请崔大人及诸位大人斧正。”
计划条理清晰,合情合理。
崔琰捋须沉吟片刻,道:“如此甚好。老夫会指派两名精于天文、地理的博士,协助姑娘整理、勘误。王编修亦会从旁协调,一应所需书籍、器物,皆可由翰林院提供。”
“谢大人安排周全。”沈青禾再次致谢。
正事谈毕,崔琰话锋似乎随意地一转:“听闻沈姑娘亦是江南人士,可曾听闻近来江南流传的一些……谶纬之说?尤其是关于沉星淀那夜的异象。”
来了!沈青禾心中微凛。这看似随意的问话,实则是在试探她对那夜之事的真实看法,或者说,是在试探她背后是否另有依仗。
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茫然:“回大人,民女确有所闻。只是……街谈巷议,多有不实。民女愚见,那夜景象虽奇,或为天地之气偶然交感所致,与谶纬之说,恐难等量齐观。先父在世时,亦常告诫,星象地脉之学,当以实证为本,切忌牵强附会。”
她再次将话题引回“天地自然”和父亲的“实证”理念,避开了任何可能涉及星源秘境或政治隐喻的解读。
崔琰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点头:“沈公此言,确是正理。治学当如此。”他不再追问,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沈青禾识趣地起身告退。
走出翰林院,坐上回府的马车,沈青禾才轻轻舒了口气。这翰林院,果然不是等闲之地。崔琰的每一次问话,都暗藏机锋。今日虽勉强应对过去,但可以想见,未来的日子里,类似的试探绝不会少。
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熙攘的街市。京城的水,比想象中更深。编纂遗作之事,看似是陛下的恩典,是条康庄大道,实则亦是将她置于风口浪尖,引来了无数明里暗里的目光。
她必须尽快在翰林院站稳脚跟,不仅要完成遗作的编纂,更要借此机会,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和声望,并……暗中调查父亲冤案的最终真相。
回到小院,玄十七已等候多时。
“姑娘,先生有信。”玄十七递上一枚蜡丸。
沈青禾捏碎蜡丸,取出内里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崔琰可信,然其身边耳目众多,慎言。另,留意太后母家承恩公府动向。”
沈青禾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崔琰可信?这倒是个好消息。但承恩公府……太后的娘家,果然还是绕不开他们。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父亲的手稿,目光变得坚定而专注。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她已别无选择,只能在这翰林院的深水之中,谨慎前行,磨砺自身,直至……利剑出鞘,真相大白之日。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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