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幽深,青石板路在暮色中泛着微光。车子停在巷尾,煤球炉的硫磺味与樟木箱的防蛀丸气息交织,忽而被一缕现磨咖啡香刺破。三人行至看似死胡同的尽头,推开斑驳铁门——一株老梅斜倚粉墙,落花点点坠入砚台状的水景,映着几尾锦鲤在池中游弋的涟漪,麻将声戛然而止,转为生涩的《致爱丽丝》,总在第三节卡壳。
穿过三重庭院,临街喧嚣被层层过滤。最里间的包厢静谧得连手机信号都成了冒昧的闯入者。
路栀抬眼便见一位睡衣女士立于灯下。蓬松卷发如黑色海浪翻涌,珍珠发夹随布菜动作轻晃,宛如进行茶道仪式。
她听到动静转身:「哎哟,伐得了了,小秦来了呀,老吴!」
「温姨。」秦轶颔首。
「小秦呀,你们坐啊,阿姨给你们拿热毛巾擦擦手,还有一个汤马上就好!」
接过热毛巾时,路栀才看清这位女士的容貌——鼻梁到唇峰的弧度像民国月份牌上的美人,柳叶眉用深灰眉笔勾得极细,眼尾的皱纹不是衰老的痕迹,而是多年微笑形成的优雅褶子,薄涂豆沙色的口红晕染得恰到好处,说话时唇角先向上牵动,法令纹便成了两弯浅浅的括弧,里面盛着「侬晓得伐」的矜持笑意。香云纱定做的睡衣,袖口绣着拼音缩写,脚上的绣花拖鞋看似普通,实则是老字号「小花园」的绝版款,随着「哒哒」声在地板上敲出老上海的韵律。
「这口汤我可是等了整整三年!」黎骁野拽着温姨往后厨去,活像只讨食的猫。
「你这个小东西真的是吃客噢!嘴巴嘎叼噢!小秦,你们先吃,我去催催。」
「尝尝看还合你的口味吗?」秦轶看向路栀。
「我们不用等他们吗?」
「不..」
「等我等我!我的接风宴竟然不等我?」黎骁野落座后,路栀闻到了他身上有股像是刚剖开的莲藕带着泥腥的清香,混着火腿吊汤的咸鲜味。
「轻点轻点,地板都要被你踩塌了!小赤佬催命鬼一样嘞!」吴叔端着汤从后厨走出,银边圆框眼镜后,下垂的眼尾褶子里存着十里洋场的霓虹倒影,看人时仍带着永安公司橱窗陈列师的挑剔目光,眉毛花白却修得极有章法,眉峰处几根特别长的寿眉让人想起天井处的腊梅枝。
见秦轶旁边坐着的生面孔打趣道:「喔哟侬掰小姑娘长得很标志呀,男朋友有伐?我有个邦友卖相老好了,电话号码是 133」
「吴得发!侬好了呀,囡囡第一次来,你别吓到人家了!」温姨从后厨匆匆赶来,一巴掌拍在吴叔后脑勺上。
「当棒嘛!打戆特还是侬照顾!」
「温姨,吴叔,一起吧。」
秦轶执起骨瓷汤勺的姿势像在握签字笔,勺沿着汤面轻轻一掠,汤汁如丝绸般划入碗中,手腕悬停的弧度精确到让吴叔暗自赞叹,顺手将汤放在路栀面前。
「小姑娘尝尝看,这是只有小秦来才能喝到的暗香汤,菜单上可没有!」吴叔说话时漏出的烤瓷牙,完美复刻了他在南京路亨达钟表行见过的珐琅表盘光泽,上唇那道几乎消失的疤痕,是年轻时在跑马厅为了温姨挡飞溅香槟杯的勋章,如今喝龙井时仍会无意识用杯盖轻抚。
路栀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滚烫的汤汁滑过舌尖,眼睛倏然睁大,睫毛轻颤两下,随机眯成月牙,鲜味像烟花般在口腔炸开,一路熨帖到胃里,「吴叔,这汤里是不是加了黑蒜呀?」
「火腿老鸡吊的高汤!放入整朵干雪菊和五年陈花雕,煮沸就关火,靠余温让花瓣次第绽放,上桌前呐,要加一勺浸过夜的黑蒜泥,这才有了暗香二字。再来尝尝这个!三套鸭!乳鸽套野鸭,野鸭套家鸭,层层拆骨不破皮,炖足八小时,汤色如茶,用吸管先饮髓,再拆肉,蘸上我特调的豉油,老适意个。」吴叔一脸自豪地介绍着。
「小掌柜,好吃吧,最绝的是鸭子腹部藏的羊肚菌,吸收了三只鸭子的精华,一咬下去满嘴爆汁。」黎骁野靠着椅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只有拿汤勺的手指还在机械地往嘴边送,完全停不下来。
「羹汤入喉如饮琼浆,五脏庙里菩萨都睁了眼,吴叔的手艺真棒!」
银筷尖掠过青瓷碗沿,那双签署百亿合同的手,此刻正小心避开豆腐的棱角,手背凸起的血管像青瓷釉下隐约的冰裂纹。袖口定制的黑玛瑙袖扣将水晶灯光折射成细碎的星子,在桌布上投下一小片流动的银河。「尝尝火候。」
吴叔与温姨交换的眼神被窗外的桂花香裹着,悄悄落进秦轶的茶杯。仿佛在说小轶眉梢的弧度与当年老爷给太太夹菜时一模一样。
「这豆腐是安徽的盐卤豆腐——螃蟹也是正宗的阳澄湖母蟹——还有这个扣肉,还剩一片,快尝尝,都被这讨债鬼吃光了!我用的可是金华两头乌的五花肉煨了六个小时!来来,再尝尝这个。」
吴叔端来一个景泰蓝小盅放在路栀面前,「新会十五年老陈皮研末和赤小豆一起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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