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跃上了东方的天空。苍白的、没有多少热力的阳光洒下来,给冰封的大地镀上了一层淡金。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赶着驴车去集市的,有挑着担子匆匆赶路的。当眼前终于不再是单调的田野和村庄,一条宽阔得令吴普同咋舌的土路出现在眼前,路的两旁开始出现一些高矮不一的砖瓦房,空气中飘荡着一种陌生的、混杂着煤烟和某种工厂气味的气息时,父亲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到了,同同。县城。”
吴普同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又骤然松开,剧烈地跳动起来。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和一丝无所适从的眩晕。这里的房子比柳林镇上的高,大多是灰扑扑的砖墙,不少是两层甚至三层的!屋顶也不是村里常见的茅草或瓦片,好多是灰黑色的、平平的(后来他才知道那叫水泥预制板)。路虽然还是土路,但宽阔了许多,路面被车轮压得板结发亮。几辆拖着长长大尾巴的、冒着黑烟的“怪物”(公共汽车)呼啸着驶过,卷起漫天尘土。穿着深蓝色、灰色工装的人骑着自行车,像鱼群一样在路上穿梭,车铃声响成一片。空气里那股混杂的、属于城市的气味更加浓烈了。
他们没有去县城中心那个据说人山人海的大集市。吴建军显然早有打算,拉着沉重的排车,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街道两旁是整齐划一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的灰色楼房,楼不高,三层左右,阳台很小,窗户上大多挂着蓝底白花的布帘子。楼前有小块的空地,种着些光秃秃的小树苗。一些穿着厚棉袄、戴着套袖或围裙的妇女,正提着暖水瓶或端着搪瓷盆在楼栋口进进出出。
“拖拉机厂家属院。”吴建军简短地说了一句,把排车停在一栋楼前相对宽敞的空地上。空地边上,有几个用砖头和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台面坑洼不平,积着灰尘和落叶。他解开麻绳,掀开盖葱的破麻袋片和塑料布。刹那间,那经过长途跋涉、被寒气包裹得更加浓郁的、辛烈清香的葱味,像被释放的精灵,猛地扩散开来!
“卖——大葱嘞——!自家种的好大葱!葱白长,味儿正——!”
吴建军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终于喊出了第一声吆喝。声音不算洪亮,甚至带着点乡下人的拘谨和沙哑,但在这清晨相对安静的家属院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真实。他黝黑粗糙的脸膛上,因为用力吆喝而泛起了一层不太自然的红晕。
吴普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四周。他生怕没人理睬,更怕被穿蓝制服的人(他模糊地觉得城里都有管事的)驱赶。
吆喝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很快,几个窗口的蓝花布帘被掀开一角,探出好奇的脸。一个提着铝锅、似乎正要去水房打水的胖阿姨,脚步顿住了,循着声音和气味走了过来。她围着排车转了一圈,挑剔地捏了捏葱白,又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哟,这葱是不错!够水灵!咋卖的?”
“八分一斤,大姐。”吴建军赶紧回答,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些,“您看这葱白,多长多瓷实!”
“八分?”胖阿姨皱了皱眉,“菜站才收七分呢!便宜点?”
“大姐,菜站那压秤厉害,您懂的。”吴建军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语气诚恳,“咱这葱您也看了,都是挑好的拉来,足斤足两。七分五,您看行不?再低……真不中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庄稼人特有的固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胖阿姨又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葱捆,最终点点头:“行吧,给我来五斤!这大冷天的,你们爷俩也不容易。”她利索地报出斤两,吴建军赶紧拿出带来的旧杆秤。吴普同的心怦怦跳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的动作。只见父亲熟练地挂好秤砣,将葱捆挂上秤钩,粗壮的手指小心地拨动着秤杆上的提绳。秤杆终于艰难地、微微向上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稳稳地停住了!
“五斤二两,高高的!”吴建军朗声说道,把秤杆转向胖阿姨看。胖阿姨满意地笑了,掏出几张毛票和几个亮晶晶的铝分币,数好递给吴建军。
第一笔生意,成了!吴普同看着父亲粗糙的大手接过那几张带着体温的毛票,小心翼翼地捋平,放进贴身的内兜里。那几张小小的纸片和硬币,仿佛带着魔力,瞬间驱散了他一路的疲惫和寒冷,一股巨大的喜悦和自豪感涌上心头!他挺直了小胸脯,感觉自己也成了这桩“大买卖”的重要一员。
仿佛打开了闸门。有了胖阿姨这个活招牌,加上那实在诱人的葱香,越来越多的家属被吸引过来。有穿着工装刚下夜班的男人,有挎着菜篮准备做午饭的主妇,还有被葱味吸引来的、趿拉着棉拖鞋的老太太。小小的排车旁很快围了一圈人。
“给我称三斤!”
“这捆好,我要这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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