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年深秋的霜,似乎比往年更重了些。清晨,田野里一片肃杀的白,枯草、残叶、田埂,都覆上了一层薄而脆的银屑,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寒气透过单薄的布鞋底,直往吴普同脚心里钻。他跟在父母身后,踩着咯吱作响的霜花,走向预留的麦田。空气里没有了往年秋播前磨锄头的铁腥味,也没有了沉重木犁压在板车上的吱呀声,反而多了一种隐隐的、混合着期待与新奇的气氛。
三年时光,像村边那条无声流淌的小溪,带走了些什么,也带来了些新的东西。最大的变化,就是村东头张有福那台“东方红”手扶拖拉机,不再仅仅是浇地时的稀罕物了。今年,张有福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台铁家伙——一个专门用来播种的“种耧”。
吴普同远远就看到了那个东西。它被挂在“东方红”的后面,像个铁铸的怪兽。主体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铁斗,下面连着几根带着尖尖铁脚的管子(播种腿),后面还拖着一个小巧的铁滚轮。这和他记忆中父亲用两根树杈钉成的简陋木犁、母亲弓身拉绳的情景,简直是天壤之别。
“爹,今年不用你和娘拉犁了?”吴普同看着父亲吴建军只扛了一把铁锹,母亲李秀云挎着一个盖着布的篮子,忍不住问道。
“嗯,今年咱也试试新玩意儿。”吴建军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眼神一直盯着张有福正在调试的那个铁耧,“张有福新置办的,能开沟、下种、盖土一趟过。省力气。”
省力气。这三个字在秋播时节,对靠天吃饭、靠力气刨食的庄稼人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虽然要付钱,但想想往年夫妻俩合力拉犁、汗流浃背的场景,吴建军觉得这钱花得值。
田头已经聚集了几户同样等着用播种机的人家。张有福穿着件半新的蓝色工装,袖子上沾着油污,正蹲在铁耧旁,用扳手拧着什么。他身边放着一个鼓囊囊的、印着“柳林镇供销社”字样的麻袋,里面是颗粒饱满、带着点暗红色的麦种。这麦种不是自家去年扬的,而是吴建军前几天特意去镇上供销社买的,据说是农技站推广的“良种”,比老品种抗倒伏,产量也高些。麻袋旁边,还有两个印着“碳酸氢铵”白色字样的编织袋,袋子口敞着,露出里面雪白、带着强烈刺鼻氨味的颗粒——化肥!这在几年前,西里村人听都没听说过。
“建军,你家地整好了?”张有福抬起头,抹了把额头的汗,油乎乎的手在工装上蹭了蹭。
“整好了,就按你说的,耙过一遍,平着呢。”吴建军指了指自家的地。为了适应这铁家伙,他前几天特意借了邻居的钉齿耙,把地细细耙平了一遍,去除了大坷垃。
“行,油加满了,家伙事儿也调好了。种子倒进斗里没?按我告你的量。”张有福指着铁耧上方的种子箱。
李秀云连忙把带来的麦种袋子打开,踮起脚,小心地将金红色的麦种倒入铁耧上方那个方方的铁斗里。麦种哗啦啦流入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悦耳。
“还有这个,”张有福指了指旁边的化肥袋,“碳酸氢铵,好东西!撒上它,麦苗长得壮!一亩地……嗯,按说明书,撒个三四十斤就成。不能多,多了烧苗!”他强调了一句。吴建军点点头,和妻子一起,把一袋碳酸氢铵也倒进了铁耧旁边一个略小的肥料斗里。那刺鼻的氨味立刻弥漫开来,吴普同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后退了一步。
“都让开点!”张有福跳上拖拉机的驾驶座,熟练地摇动手柄。“突突突……突突突……”熟悉的黑烟和轰鸣声再次响起,拖拉机头震颤着,像一个即将冲锋的战士。张有福挂上档,拖拉机缓缓移动,牵引着后面那个铁家伙,驶向吴家田地的地头。
吴建军扛着铁锹,紧跟在播种耧旁边。李秀云挎着篮子,里面装着一些备用麦种和化肥,也亦步亦趋。吴普同和小梅则被要求站在田埂上安全的地方观看。
只见张有福在田头停下,调整了一下方向。他扳动铁耧上的一个手柄,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铁耧前面几根尖锐的“铁脚”缓缓落下,深深插入被霜打过的、略显板结的土壤中。
“走嘞!”张有福一松离合器,加大油门。拖拉机猛地向前一蹿,发出更大的轰鸣。与此同时,那几根铁脚像锋利的犁铧,轻松地破开土壤,划出了笔直、深浅一致的沟槽!紧接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在铁脚开沟的同时,种子箱底部的精巧机关被联动打开,金红色的麦种如同被精确计算过一般,“簌簌簌”地、均匀地流泻出来,精准地落入了刚刚开好的湿润沟槽里!几乎在同一瞬间,旁边肥料斗的闸口也打开了,雪白的碳酸氢铵颗粒像细小的冰雹,“沙沙沙”地撒落在麦种旁边的土壤上!
张有福稳稳地扶着方向盘,拖拉机牵引着铁耧匀速前进。开沟、下种、施化肥,三个步骤一气呵成!最后,铁耧后面那个小巧的铁滚轮紧跟着碾过,将翻起的泥土轻柔地推回、压实,完美地覆盖住了沟槽里的种子和化肥!一条垄沟,从开垦到播种、施肥、覆土,在拖拉机“突突”的行进中,瞬间完成!地面上只留下铁脚划开的浅痕和滚轮压过的平整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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